95书阁 > 仙侠小说 > 夜雨仗剑行 > 第七章 古刹晨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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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伙流寇纵马追来,眼见就要追上二人,就在此时,张闵猛提一口气,大踏步趟过溪水,咬紧牙关,直冲进那荒寺内。待得流寇驰过溪水奔到寺门跟前,只见寺门紧闭,哪里还有二人影子。那带头大汉分明看到二人躲进寺内,喊道:“呔!里面的和尚听着,快给老爷开门。”

张闵一入寺内,只觉阴森诡异之气扑面而来。寺内房间极多,均关着门窗,寺高有五丈,共分三层。整个寺院极其寂静,仿佛一片深渊。

司马云衣早已吓得屏住呼吸,趴在张闵肩头的双手微微发颤,咬紧嘴唇,不敢开口。张闵略一定神,朝右边一个房间走去,步至门口,开口道:“山野小子冒昧打扰,请恕罪。”房内并无声音。张闵吞了吞口水,提高声音道:“误扰清修,万望恕罪。”半晌仍没有任何声音。张闵深吸一口气,轻轻将门推开,里面一片漆黑。

寺外流寇高声喊道:“再不开门,老子要闯了进去!”张闵闻言一急,横下一条心,背着司马云衣朝房内走去。

流寇见无人应答,其中一个喽啰壮胆跨进寺门,见内空无一人,静如死寂,心中一慌,提声大喊:“喂!有没有人呐,都死光了吗?!”仍然无人应答,心中略宽,正欲开口大骂,忽听一声极其细微的破空之音传来,一枚银针自房内激射而出,正中喽啰眉心,只听闷哼一声,向后倒去。

张闵进了那屋,眼前漆黑一团伸手不见五指,黑暗中喏道:“弟子张闵与家妹受恶人追逼,逃入宝刹,实在无意冒犯。”说完摸墙朝里间挪去,摸到墙上一把铁环,触手冰凉湿滑,不知是什么物事,道:“云衣妹妹,你摸这是什么。”司马云衣依言摸去,黑暗中抓到冰凉湿滑之物,不禁“啊”的一声尖叫,顺势将铁环向外一扯。就在此时,地板忽然从中裂开,二人脚下一空,急向下坠。

原来铁环是这间黑屋的机关,只须有人一拉,立时触发机括。司马云衣惊慌之下,无意触动了机关。

二人齐声惊叫,只觉身在一条滑道向下急冲,过得半刻终于跌入地底。张闵屁股着地,痛的龇牙咧嘴,司马云衣原本在他上面,跌下来正好落在他身上,除手臂划破点皮,并无大碍,只是脚伤未愈,又添新痛。二人哎呦几声,睁眼看时,身处一个洞穴之中,前方一道光照进来,洞口并未封闭。张闵见有亮光,心下一宽,这时方觉得身上无处不痛。

地底洞穴中,二人经这半日波折,不觉困倦已极。司马云衣靠着张闵肩膀,不多时已睡熟。张闵强撑半刻,也渐渐沉睡过去。就在此时,洞外隐约传来怪声,时而浑厚时而尖利。张闵睡梦之中听见异声,心中一紧,猛地清醒过来,轻轻摇醒司马云衣,叫她坐着别出声,自己蹑手蹑脚走到洞口,侧着身子向外偷看,这一看之下,被眼前情景所骇,险些失魂丧魄。

原来外面是一幽谷,谷内草木繁盛,其间竟有许多豺狼虎豹、飞鸟鱼虫等等各色飞禽猛兽。

张闵惊得瞠目结舌,一时神思恍惚,如在梦中。过了半晌,才渐渐回过神来,正欲转身进洞,只觉双腿打颤,脚下绵软,哪里还走得动路。

原来这深谷本是一座世外桃源,唤做百兽谷,乃天然形成,谷前是山,谷后为崖,自成一体,与世隔绝。一百多年前,有一位僧人在此谷上方建了一座寺院,后逢乱世,那僧人为了躲避兵祸,在寺内房间挖一隧道,原本以备不时之需,只是隧道越挖越深,终于贯穿至谷内洞穴。那僧人死后,数十年再无一人进入此谷。三十年前,一位云游僧来到此寺,见这寺藏风聚气,风水大吉,便住了下来,一直到如今天下大乱,云游僧从未离开。

张闵二人正在洞中苦思脱困之法,不觉天色已晚,洞内尤显昏幽晦暗。司马云衣本就胆小体怯,此刻更是心神惊惧,不由得靠在张闵身上呜呜而泣,张闵少不得温言安抚一番。

只听外面有人一声长啸,群兽立时耸动起来,狮吼虎啸,虫鸣鸟啼,闻之恍若异世。

张闵大惑,起身移至洞口察看,只见群兽依次走到幽谷崖前分列站定,齐齐抬头上望。张闵顺着群兽所望看去,崖前有棵参天古树,约有合抱之围,树干之上赫然坐着一个人。

此时夜色已深,张闵看不清楚,只听树上那人清声长啸,顿时群鸟齐飞,翩翩起舞,须臾间便组成一个“十”字,随即又变幻出一个“八”字,最后组成一个“子”字,随着一声短啸,群鸟瞬间飞散开去,齐齐落地。那人长叹一声,语气甚是落寞,似有无限苦闷。

张闵听见叹声,心下稍安,转念一想,自己困于此谷,不知能否逃出,一味躲在洞中,只怕会被饿死。既然呆坐无望,何不冒险出洞,看看那人究竟是谁,倘有一线生机,或可逃离此地,岂非万幸?想到此处,回头打个手势,司马云衣点点头,示意让他小心。

张闵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壮起胆子迈步出洞。群兽忽见陌生人闯入,顿时躁动起来嘶吼震天。一只猛虎朝着张闵低吼一声,正欲扑起,只听树上那人轻啸一声,猛虎凝了凝神,转头走开。

张闵屏气敛息,心惊胆颤,一步步走上前去,借着月色,朝那人瞧去,原来是个中年美妇,虽近徐娘之龄,然肤泽如雪,仪态万方,一头长发飘在肩上,月色下美艳不可方物。

张闵心中既惊且喜,惊的是在这百兽谷中竟然有人,且能控驭群兽;喜的是得遇如此美妇,自己二人或能得救。正自想间,那美妇腰身轻动,自树上悠然飘下。

张闵见她正瞧着自己,忙低下头,双手作揖道:“姐姐勿怪,小弟因躲避恶人追逼,误入古寺,又误打误撞来到这里,实无意冒犯。”心中暗想此人久居幽谷,不知能否听懂人言。忽听美妇咯咯而笑,“你叫我什么?”声音温婉可人,听之如沐春风。张闵呆了呆,忙道:“姐姐休恼,小弟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说。”美妇娇笑道:“什么话。”张闵道:“小弟自幼流浪江湖,也曾见过许多自负美貌的女子,但与姐姐一比,则不及多矣。”

美妇固然容貌艳丽,但张闵如此逢迎讨好,也是为了得脱困境,因此一改往日恬淡性情,刻意讨得对方欢心。

果不其然,被张闵一夸,美妇笑的腰肢轻颤,面如桃花,月色映衬下甚是妩媚动人,“你叫什么名字?”张闵答道:“小弟姓张,单名一个闵字。”美妇忽然脸色一僵,随即恢复如初。这一细微之举,张闵已然瞧在眼里,暗思是否说错了话,正揣摩间,美妇又是一声轻叹,落寞之极。

张闵心中一动,猜度她必有隐晦之事,若能引其说出,自己开导一番,如此即可求她脱困之法。于是温言问道:“姐姐无故叹气,是否有恼心之事,说出来小弟为你一解。”美妇闻言,神色渐渐哀怨起来,痴痴发呆,过得片刻,一颗泪珠从脸颊划下。

良久之后,轻声道:“请随我来。”走向谷内深处,张闵忙跟在后面。约莫百步之外,一块巨石矗立于道,高有一丈,粗如人腰,石上有一洞,人为凿刻而成。妇人来到巨石之下,抬首瞧向石洞,身子轻纵飘然而起,纤手轻伸抓向石洞之内。待飘下来,手中已多了一卷书册,用白巾层层裹着,可见视如珍宝。

妇人取下书册,双手细细抚摸,神色痴迷沉醉。张闵料想此中大有缘故,又不敢贸然相问。妇人轻声自喃:“君不行兮夷犹,蹇谁留兮中洲;美要眇兮宜修,沛吾乘兮桂舟;令沅湘兮无波,使江水兮安流;望夫君兮未来,吹参差兮谁思。”吟至最后一句,声音渐由温柔缠绵转至哀怨凄凉,双目黯然低垂,显是用情极深。

张闵柔声劝道:“姐姐如此神伤,皆因性识无定。小弟才疏学浅,却也懂得'放下'二字。一味执念此书,只怕徒增烦恼。”妇人闻言,轻声道:“这'苦非苦,乐非乐'的道理我亦知晓,只是情为何物,实是烟火人间的至深学问。正如这《楚辞》句中的深意,你少年人是无法体会的。”

张闵知她此刻情思缠绵,不便拂逆其意,又不忍见她为情所累,便道:“小弟从前曾听到一句谒语,一直不解其意,还请姐姐金针度人。”

妇人道:“是什么?”张闵道:“一位大和尚曾云'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爱既是喜欢,又如何能生出忧患怖惧?”其实这句话的意思张闵原知道的,之所以故意问她,是想以此提醒她放下执念。

妇人听完早已明白张闵的用意,心中虽有悲戚,此刻渐渐释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