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闵答应下来,见她哀伤不已,又温言抚慰一番。慕容尚梅道:“这里距李郎所住荒寺近在咫尺,有若比邻,余生能在李郎左右,已是莫大福气,我很知足。”说完淡淡一笑。张闵心中五味杂陈,替她深感惋惜,及至转念一想,却也颇为钦佩。
慕容尚梅道:“外间险恶,请多保重。咱们就此别过。”说完转身离去。张闵二人也道声保重,依依而别。
秋夏之交,风雨如晦。河北重镇邺城东门外,宇文迪与刘四正自赶路,走了二十余里,来到一处山坳。这一路上天热气闷,二人早已口干脚软,正欲找处地方歇息,见前方林荫葱郁,便上那里歇脚。
“宇文姑娘,我去打些水来。天气躁热,着实让你受苦了。”刘四说着拿起葫芦瓢,去山涧泉中舀了大半瓢水,端来递给宇文迪。宇文迪道声谢,接过水一饮而尽。二人坐在林荫下,闭目休息。耳边只听蝉鸣鸦噪,愈发显得林中幽静。
忽有人声自山后传来,刘四起身朝后望去,见有五人骑马而来,其中四人在后,中间一人跃马在前。五人见到他们也颇为惊讶,为首之人勒住马,朝刘四抱拳道:“这位朋友,幸会了。请问二位欲往何处?”
宇文迪抬头看时,这人不过弱冠之年,鲜衣怒马,英气勃勃,身后四人俱是锦帽貂裘,精神抖擞。
刘四回道:“我二人欲往河间府,因天气炎热,在此歇脚。不知这位朋友如何称呼?”为首之人道:“在下山野闲人,不过籍籍之辈,何足道哉。寒舍就在前方,若二位不嫌,请到敝处把酒一叙。未知意下如何?”刘四看向宇文迪,请她示意。宇文迪见那人态度真诚,言辞恳切,知无歹意,清声道:“既是如此,那就叨扰了。”那人闻言一喜,一挥手间,身后两人当即下马,请刘四和宇文迪上马。那人朗声一笑,催马前行,余人紧随其后。
众人转过一座山头,眼前出现一片大湖。湖面甚广,举目望去,水天一色,蔚为壮观。原来这湖唤作大镜湖,方圆百里,波澜不兴,因湖水清澈,犹如明镜,故而得名。
宇文迪见湖景壮阔,不由赞叹。为首那人笑道:“此湖名曰大镜湖,寒舍就在湖边。”说着用手一指。宇文迪顺他所指之地看去,前方不远处一排柳树,柳枝风舞,郁郁葱葱,柳树后矗立着一座庄院,白墙黑瓦,好不气派。宇文迪心中不禁称奇。
众人来到庄院门前,早有下人开门迎接。那人向宇文迪和刘四抱拳道:“二位请。”宇文迪回礼道:“主家请。”三人一同入内,进了大门,绕过玄关,只见院内建筑精巧,布局宏大,屋舍俨然,错落有致,院中一座假山,泉水漱漱,别致逼真。宇文迪见了暗暗心惊。
过了抱厦,进入正厅,分宾主而坐。那人吩咐下人置备酒菜,朗声道:“二位朋友光临寒舍,实是蓬荜生辉。在下略备些薄酒,为二位洗尘。”宇文迪道:“多谢。”转头见厅内大堂上高高挂着一幅字画,上面写着一行草书,书法平和自然,笔势遒美健秀,正欲细观,下人已将酒摆了上来。
那人端起一杯酒,起身笑道:“区区薄酒,聊表心意。在下先干为敬。”说完举杯一饮而尽。宇文迪亦站起来回道:“主家如此好客,当浮一大白。”说完也豪饮一杯。刘四本是嗜酒之人,多日不饮,此刻见了酒,早就垂涎欲滴,道声谢后连饮三杯。
酒尽落座,那人看着宇文迪道:“这位朋友豪气干云,当真是巾帼气概。不知对这幅字画有何评价?”说着一指适才那幅草书。宇文迪笑道:“承蒙谬赞,实在惭愧。这幅草字笔力苍劲雄浑,字体行云流水,实属上乘之作。”那人朗声笑道:“不错,这幅草书正是当世名家王右军之作。”宇文迪闻言钦佩不已,道:“素闻王右军乃书法大家,世人皆以'书圣'谓之。今日能一睹真迹,实为一大幸事。”
那幅草书正是当世书法大家王羲之的《长风帖》,其字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冥冥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如流风之回雪。世人誉之曰“书圣”,可谓名副其实。
宇文迪见他谈吐不凡,气度恢弘,心下疑其来路。那人见她眼神闪烁,已猜得一二,笑道:“实不相瞒,在下便是这靖北庄庄主,姓祖,名克北。生平只爱结交四方朋友,因见二位路过敝地,是以相邀一叙。”宇文迪闻言笑道:“庄主盛意,十分感激。小女子复姓宇文,单名一个迪字。”刘四见状也道:“在下刘四,多谢庄主盛情。”祖克北微笑点头示意,举起酒杯,道:“既然相聚,便是缘分。来,咱们今日一醉方休。”三人觥筹交错,不觉已至旁晚。祖克北酒量甚豪,喝了约有三四十杯,只是双眼微红,竟无醉意。宇文迪原本甚少喝酒,今日盛情难却,喝了半日,此刻已是眼神迷离,娇嘘兮兮。刘四素喜饮酒,连喝了几十杯酒,肚腹微微鼓起,却也毫无醉意。
再过半晌,祖克北酒劲涌将上来,渐渐开始有些放浪形骸。只见他端起酒杯,走至大厅中间,高声道:“当今天下纷乱,海内沸腾,河北俱为胡羯占据,百姓尽遭屠戮,朝廷却仍偏安江南,醉生梦死。先父为解苍生倒悬之急,锐意北伐,克复中原,不料却遭朝中奸人挑拨,被罢兵权。先父眼见北伐功败垂成,忧愤之下,吐血而亡。”说到此处,不由得悲怆填胸,将手中酒猛得一饮,掷杯于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