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秋水终年和同鱼打交道，自然知道青衣人说的句句在理，不由心生佩服，却疑惑道：“先生既然深知钓鱼要诀，怎的每次空手而归？”
青衣人淡淡道：“身在钓鱼，意在等人。”
白秋水不好追问，望着水面的浮标沉沉浮浮。
一个汉子远远奔来，大叫道：“主事，主事，不好了，有大船闯进来了！”
白秋水遮眼一望，果见一艘大船徐徐停驻坞口，几十人分乘着小艇登上岸边。当先一人络腮胡子健步如飞，拱手问道：“可是白主事的？”
白秋水道：“正是老朽，敢问阁下何事？”
“在下漕帮盖世雄，有事向白主事打听。帮中半月前二十艘粮船北上，不知是否经过连环坞？”
白秋水尚未答话，那青衣人道：“帮主不必相问，粮船早过连环坞。”
“阁下是谁？怎知粮船之事！”
青衣人缓缓抬起头，露出清癯的面孔，却是卓夜航。
楚轻侯颇觉意外，荟萃楼一别两年，不料果然有缘。
“楚兄弟。别来无恙啊。”卓夜航笑笑，似乎很开心。“怎么来到潞州？”
“欲上京都，路过此地，跟着盖帮主来看看热闹。”
盖世雄被弄糊涂了，“小兄弟，熟人啊......”
卓夜航收了钓钩，“帮主不用问了，你我都为粮船而来。不过你为漕帮，我为朋友。你来了，我该走了。粮船嘛，可以问这位楚兄弟。”
楚轻侯也不推脱，笑着道：“帮主，先生的意思，粮船必在菱角岔。”
粮船下落确定，盖世雄感激不尽，谢道：“两位大恩，在下受了。今后如有用得着漕帮之处只管言声，兄弟我在所不辞！”
盖世雄浩浩荡荡夺粮去了，一老一小相视而笑。
卓夜航道：“楚兄弟，其实老朽此次不应该来，可为了这位特殊的故人，也顾不得背上骂名了。”
扶摇之于北潇，险些有亡国只恨，卓夜航扶摇重臣，居然为北潇粮船操心，实在是说不过去。
楚轻侯想了几想，终于忍不住问道：“先生，就是您上次说起的故人？他对您有那么重要吗？”
卓夜航走向水边，凝望汊中摇曳的芦苇，缓缓言道：“造化弄人，故人却是敌人，敌人却是朋友。”
原来卓夜航当年不满扶摇内部王权之争，离开瀚阳漂泊江湖，在北潇偶遇慕容飞龙，两人一见如故。当时林语儿刚有身孕，在慕容飞龙恳请下，卓夜航承诺将来做慕容公子的老师。
后来慕容飞龙身死，侯府一夜灰烬，卓夜航心中有愧，凡是慕容飞龙有关之事，无不出手相助，以慰心中遗憾。
“扶摇大幂敌对之国，不知为什么，对于慕容将军，老朽就是恨不起来。而扶摇那些遗老遗少却是恨透了老朽，群起攻之，恨不得处以极刑。”
在常人看来，这事不但离谱，而且离奇。但他们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性情，就像《笑傲江湖》中的刘正风和曲洋一正一邪，也不妨碍他们成为知己，可以为情赴死的那种。
“先生，随它去吧，乌鸦聒噪几声，就当它耳旁之风。”
“理是此理，老朽也只能这样想。轻尘，你去京都做什么，那位老人家怎没一起来？”
“周游列国玩去了。晚辈准备上京都见见世面，顺便明年春闱碰碰运气。”
卓夜航沉吟道：“慕容将军就是科举出身，你愿正途立身，很好。到了京都，可以试着找找云在天，他如今是禁军统领，说不定能够帮上忙。”
“多谢先生。接下来先生将向何处？”
“回瀚阳。既然有人惦记老朽，不如干脆做个了结，大家彼此心安。”
相谈了很久，两人谢绝了白秋水的挽留，依依作别。卓夜航扁舟飘然而去，消失于水云深处。
漕帮老大出马，迟迟不见回转，眼看日头西沉，才望见小五来报信接人。
粮船被缉私营扣在菱角岔，就是不肯交还，双方已是剑拔弩张，随时可能擦枪走火。
楚轻侯见到盖天豪正是戌时，岸边船上火把一片将水面照得通亮。缉私营将船首尾相连，围住不肯放行，漕帮则将外面的出口封锁，双方僵持不下。
盖天豪烦躁不已，不停地骂娘，看到楚轻侯来了才住口。
楚轻侯道：“听帮主说这粮解往北潇大营？”
“是啊，误了大事，轻则漕帮解散，重则脑袋搬家，可怎么办？”
“既是军粮，户部应有船引，缉私营怎敢扣押？”
盖天豪又是骂道：“这些欠日的家伙，将船引没收了死不认账，硬说我们走私。即便现在返回京都找户部前来作证，打赢这嘴巴官司，黄花菜早凉了。饿了当兵的，北潇铁骑又惹不起。唉。”
楚轻侯想想也是这个理，这儿北潇州更近，若是北潇大营能来要粮最好。
“帮主，你安排小五即刻上北潇大营找一个人。”
盖天豪将信将疑，还是照做了。慕轻侯道：“应无大碍，帮主安心吧。”
第二日上午，岸上一队骑兵疾奔而来，领头的一下马就叫道：“楚公子在哪？郭松陵来了。”
楚轻侯接了也不寒暄，简单将事情相告。郭松陵二话不说，立即指挥部下将缉私营的人驱赶上岸，将围着的船一一解开。
缉私营的头领不干了，带人将郭松陵等团团围住，态度却嚣张之极。
“本官奉命缉拿走私赃物，谁敢妨碍公务！”
郭松陵见不过一游击衔，根本没放在眼里，不屑道：“见了上官，难道如此无礼吗？”
那游击不卑不亢道：“本官隶属北潇州府，并非将军麾下，谈何礼数？哪来的回哪，本官不伺候。”
郭松陵火爆脾气，怎肯认怂，当下怒道：“刺史大人郭某都没放在眼里，何况你个鸟游击！来呀，给我看住了。”
两个兵卒迅速上前，一人一刀将那鸟游击夹在当中。
郭松陵叫道：“兄弟们，移船，若有阻拦，格杀勿论！”
缉私营的人哪敢与北潇的虎狼之士对抗，眼睁睁看着粮船除了岔口，往上游而去。
郭松陵瞥了一眼兀自不服的游击，示意放开，道：“明人不做暗事，要打官司，找北潇郭松陵就是。”接着与楚轻侯道别：“战将军托末将问公子好。末将还是那句话，有事找我。后会有期。”
盖天豪都做梦一般，一会儿望望郭松陵，一会儿看看楚轻侯。
楚轻侯笑道：“帮主，在下容貌粗俗，可不经看哪。”
粮船夺回，帮中大摆酒宴，推杯换盏大碗喝酒大块吃肉。鹅黄责怪少爷瞎掺合，耽误了自己的正事，嘟起嘴不高兴，经少爷胡言谎话一顿哄，也就和大家一样高兴了。
盖世雄举杯道：“沐兄弟，这次幸有你的点拨，否则老哥仍是个没头苍蝇瞎撞哩。追不回粮船，漕帮大劫难逃，多谢了。”
楚轻侯谦虚笑笑，“帮主英明睿智，其实心中早有分数，在下只是说破而已。”
“矫情，矫情。”盖世雄似醉非醉，“俺老盖几斤几两自己知道，干架还行，若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就是老吴，也不及小兄弟万一。”
二当家吴立身赶紧附和道：“大哥说得对，咱帮中要是有楚兄弟这样的，一定会干得更出彩。来，楚兄弟干一杯！”
小五也不甘寂寞，插嘴道：“大哥，既然楚兄弟这么好的本事，要不要请他留在帮内？”
“唔，好主意。”盖世雄沉吟道：“不过楚兄弟大才，居于漕帮毕竟委屈，实在不敢相邀。”
楚轻侯还没回答，吴立身站起道：“大家既然志趣相投，干脆结为异性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为漕帮兄弟做些大事。望楚兄弟不要推辞！”
受之不愿，却之不恭，楚轻侯望着盖世雄几人真挚的眼神，不由心中一热，大声道：“只要哥哥们不嫌，小弟诚所愿也。”
“好！楚兄弟这话实诚，这把子拜了。小五，焚香备酒。”
三人跪倒尘埃，把香盟誓拜了八拜，正式结为兄弟。盖世雄宣布道：“各位兄弟，从此时起，轻尘兄弟就是帮里的三当家，十万漕帮弟子，尽可召唤，无所不从。”
楚轻侯知道此刻该表达任职感言了，于是高声道：“生入漕帮，死不相离，轻侯愿与各位兄弟勠力同心，患难同袍，成就漕帮大业。”
众人一声喝彩，再摆酒肉重开宴。楚轻侯来者不拒，杯杯见底，最后吐得一塌糊涂。鹅黄心痛不已，心中不停责怪少爷傻得就象一头大蠢猪。
楚轻侯整整休息了一日才缓过神来，准备收拾启程。盖世雄拿出一枚金鈚箭。
“这是帮中信物，见物如见帮主。昨夜二当家说，漕帮将来终是要交付于你，大哥深以为然，这东西兄弟先保管着。”
楚轻侯哪肯接受，推脱再三，总算劝他收回。
去了好远，盖世雄还叫道：“京都事了，别忘了回来喝酒。”
小五不解道：“帮主，真要送给三当家啊？”
吴立身照着后脑瓜就是一下，“你个聪明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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