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庆宫内,萧承稷大眼瞪着水井无波的慕容轻侯,心中恨恨之极。
“银子是借了,也花完了。就算红豆庄园卖了也凑不齐,你看着办吧。”
慕容轻侯不急不躁,慢悠悠地道:“太子代陛下掌财,国库竟然无银可使,本就无颜以对陛下。如今下官清理欠账,正是替太子着想啊。”
“谁不想还是王八蛋!可要真是卖庄子来还,教文武百官怎么看?”
“太子,京都借贷官员都睁大眼睛望着呢,如果不带头还钱,陛下的清欠大事必将无疾而终。大殷是陛下的,将来也是太子的,银子追回来,不还是在太子您的口袋里吗?”
萧承稷面色稍缓,无奈道:“理是这个理,可实在无钱可还呀。”
慕容轻侯见萧承稷软下来,立马抛出自己的想法。
“太子勿急,不就几十万两嘛,银子下官可以垫付,太子悄悄地借,堂堂正正交付户部。带个头,下官接下来就好办了。”
“嗯,可行。还是沐大人想得周到,不负我当初找董宣一遭。好好办差,将来不会相亏于你的。”
慕容轻侯哪敢接这个球,含糊道:“下官乃大殷之臣,理当为国尽心竭力。”
搞定太子,慕容轻侯火急回到户部,接下来就是约谈萧承穆了。
“殿下,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何况是国库的钱,对吧?现在太子和二殿下的业已还清,殿下说说您的章程?”
萧承穆十四岁,长得威武高大,神情却呆滞木讷。
“沐大人,我当初本不想借,可二哥说好多人借了不用还的,于是就借了一万两。后来二哥经常带我出去玩,不知不觉就花没了。”
“花了就花了,不过现在该还了呀。”慕容轻侯心想,这萧承秩真是个坑弟的东西。
“我当然想还,可手头没钱怎么办?”
“慧妃娘娘身居妃位,应该不缺这点银子吧?”
萧承穆摇摇头,“没有。娘只有宫里的月例钱,而且来往人情多,娘又体恤下人,每月都攒不下银子。就是有,我也不敢和娘说。”
“为什么,难道怕打断你的腿?”
萧承穆抬起头,怯怯道:“真的会打断腿!娘待我很好,可管得很严,要是知道胡乱花掉了一万两,估计打断十次都不够。”
慕容轻侯没料到慧妃竟是如此特别,不由上了心,先把小子的事了了,将来有机会还真得见识见识这位娘娘。
“殿下,你现在就去吕记通汇找吕掌柜,让他借你一万两银子交到户部,什么时候有了再还。但切不可和任何人说,包括太子和二殿下。”
赈灾钱粮的贪墨案,因为观风司前期调查细致,一笔一笔的证据板上钉钉,毫无狡辩余地,所以纷纷主动交待,有的还甚至举报他人立功。眼见线球越滚越大,慕容轻侯快刀斩乱麻,不到半月便已盖棺定论。
最后,大多官员归还了银子,但还有几个有些棘手,明明不缺银子,偏要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姿态,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李攀龙没法,只好请慕容轻侯出手。
第一个上来的是刑部司官于仁贤,堂上见了慕容轻侯不吭气不打招呼,自顾翘着二郎腿悠闲喝茶。
慕容轻侯也不着急,关心问道:“于大人,茶可否?”
于仁贤翻着金鱼眼冷冷道:“不怎么样,比和盛庄的差远了。”
“哦,不好喝嘛就别喝了。来人,撤茶!”
林冲霄上前,劈手夺过茶碗,顺便呸了一声。
“你,你竟敢无礼!老子可是堂堂的正四品,你算什么东西!”
慕容轻侯不争不吵,面色自若,“本官是什么东西大人不必在意,只须记着,银子不还,今天休想出这个门。冲霄,去座!”
于仁贤被林冲霄一把抓起,踉跄着站定,咆哮道:“慕容轻侯,你敢!本官可是豫王爷的人,当心上奏天听,抄你满门!”
慕容轻侯惊堂木一拍,“胡说!豫王与陛下乃嫡亲兄弟,岂会看得上你一小小司官?再说,陛下亲授本官便宜行事之权,信不信就是杀了你,也没人敢为你言声。”
于仁贤心知失言,不敢再提及豫王,但仍不愿意还钱。
“本官在京一无宅院,二无生意,哪来的银子?”
慕容轻侯拿出一张清单,一一读道:“方正街万盛酒楼、鼓楼巷红茶坊、南门外果树林......于大人,这些值不值二十万两?”
于仁贤听着听着冷汗流下来,颓然道:“别念了,别念了,本官还就是了。”
“还有呢,花满楼的芒夏可好?藏了多少银子?”
“唉。”于仁贤垂头丧气,哀求道:“恳请大人宽限几日,本官一定还,一定还!”
“迟了!”慕容轻侯喝道,“给了你机会,可你不中用啊。对不起,这些银子本大人替陛下收了,人也收了,冲霄,着刑部来人带走。”
日复一日,清欠与反贪案算是辛苦结束了。这场行动持续了整整两个月,动静闹得很大,除了陛下与百姓高兴,被清欠查办的人无不咬牙切齿,喷骂与诅咒齐飞,有人甚至扬言要黑了姓沐的。
萧渐隐很快在武英殿召见慕容轻侯和魏无牙。
慕容轻侯呈上结案卷宗,禀告道:“不计贪污的粮食,赈银子下拨两千万两,实际用于灾民一千一百三十万两;另案牵涉七百八十万两,小计收缴一千九百一十万两。京都官员借贷一千八百五十万两,实际收回两千零三十万两;其中犯罪查办附收一百三十万两,因事主死亡减少五十万两。两项合计三千五百一十万两。至于贪墨人等,均已查实,证据确凿,如何处置请陛下决断。”
萧渐隐拊掌高兴地道:“卿等不易,朕心快慰。魏无牙,你看朕如何论功行赏?”
户部重新仓廪丰实,魏无牙心情大好,奏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老臣以为,沐大人之功,公侯以下实可当之!”
萧渐隐问道:“沐卿,魏无牙说封个爵位不算为过,朕意嘛,树大招风,虚名累赘,不要也罢。”
“臣也是这么想。若说功劳,魏大人、巡风司丁大人及李攀龙等皆比臣高。臣恳请陛下施与天恩。”
“好!不贪己功,为下求恩,有大家风范。对有功之人,朕从不吝赏,一个都不会少。倒是你,朕得想远些。大殷基业传承,将来必在太子与承秩、承穆身上。所以,朕想封卿为太子少保,食五品俸,尽心辅佐太子。”
慕容轻侯稍一寻思便觉大不妥,和太子走得太近可不是什么好事。于是奏请道:“臣生性散淡,不敢耽误太子;如果陛下允许,臣愿意与三殿下亲近亲近。”
“承穆?”萧渐隐颇感意外,却也放下了心。这三小子虽是自己骨血,可笨如朽木,两人扯到一起该无大事。
“沐卿与三殿下相熟?”
“户部一面之交。三殿下淳朴厚重,了无心机,臣想彼此相处,可以消消臣的戾气。”
“呵呵,沐卿何来戾气?不至于。那,承穆就交给沐卿了,食二品俸禄。”
“谢陛下。臣还有一件私事要奏。上次吕记借出六百万两,臣又为太子、殿下垫了银子五十六万两,银庄已做不来生意了,恳请陛下考虑。”
“嗯,有这事。这样,朕给你八百万两,另赏你二百万两,不小气吧?”
“陛下大气,正是大殷盛世气象!”
萧渐隐落了口彩,越发高兴道:“魏无牙,你是先帝老臣,一向为国操劳,清廉自守,本次清欠你也有大功,按说朕已赏无可赏,就封你一等子爵吧,世袭罔替。”
面对从天而降的莫大惊喜,魏无牙连忙跪伏谢恩。
“那就回吧。朕得用药了。”
慕容轻侯站立不动,似乎有话想说却又犹豫不决的样子。
萧渐隐背转身,“还有事?”
“臣确有一事,想想还是向陛下禀知。官员的欠银还倒是还上了,可据臣所知,不少人都是王爷代出银子。”
“有这事?豫王哪来这么多银子?”
“臣不知,所以不敢妄论。”
萧渐隐眉头紧锁,左右想不出个所以然,挥手道:“朕知道了,退下吧。”
出了宫门,魏无牙羡慕道:“陛下很是欣赏你小沐大人呀,老夫伴随陛下多年,都是直呼名字;你看,你都称沐卿了。”
慕容轻侯没理这茬,却问道:“魏大人,陛下正当盛年,怎的用药?”
“沐大人不知道?陛下的病别的没什么,就是咳。”
“应该很久了吧?”
魏无牙努力回忆着,“具体多少年老夫也记不清了,好象是峡山口事件之后的次年,陛下就突然染上此病,张真人配了药维持着,一直不见好,而且越来越厉害”
峡山口!慕容轻侯试探道:“是不是慕容飞龙谋逆之事?在下有所耳闻。”
“是啊,一夜之间,四万崚州卫精英尽丧,使我大殷元气大伤啊?”
“崚州卫天下劲旅,驻守北疆数十年,慕容一代名将,深受皇恩,怎能做此大逆不道之事,在下百思不得其解。”
魏无牙抬头望向青天,自语道:“岂止是你,多少人都不得其解啊。回首往事,徒增感与伤,沐大人莫要问了。且走且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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