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起来也就十岁左右的样子,怎么会想到自杀这种事。尤其是他那平淡的神情,让我更加好奇他经历过什么。
“你是想从这跳下去吗?”来到天台自杀,想必只有一跃而下最直接吧。
“嗯.......但我跳不下去。我一跳下去就会回来,一跳下去就会回来。前面,后面,我都试过了,都跳不下去。然后我就不不跳了,我想回家了,可有墙拦着我。我就只能睡觉,可睡了好久,天都没亮,我就一直睡,一直睡,然后哥哥就来了。”
“四面八方都出不去?”这下进一步加深了我对时空切片这一猜测的认同。
“嗯,像是这样。”他站起身,小跑着往天台边去。
我立刻起身跟了上去,本打算拦住他的示范,但我的动作越到天台边越迟缓,居然硬是没追上他。
查尔斯毫不迟疑地一跃而下,当他的身影在我的视线里消失,我才堪堪到达天台边缘,我往下一看,先是吓了一跳——这楼少说有20米高,视觉冲击力实在来的太强。
在我试图找到地面上的痕迹时,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哥哥,我在这。”查尔斯突兀地出现在天台中央地区。
当他出现时,那种迟滞感消失了。我扭过头看他,发现他的确毫发无伤,只是发型比之前微微上扬了些。
“查尔斯,你能跑到我面前吗?。”那突然出现迟滞感应该会是问题的一个突破口,我便迫不及待地想验证我的一个猜想。
“哦!”随着查尔斯跑动起来,那种迟滞感也出现了,而等他慢下来,在我眼前停下,那种迟滞感也逐渐消退。
显然这种迟滞感和查尔斯跑起来的速度有关,我在进行一番合理联想后,得出一个不知算科学还是玄学的结论,即这个时空切片对于里面生物的速度是有限制的,作为主体的查尔斯要快速移动,必然会有生物的行动要延缓,而我作为一个闯入者,显然是最合适的“报复”对象。
先不论猜测的对不对,我能圆上这个说法感觉就已经挺不错的了。当然,仅靠这个肯定不行,我还必须知道更多信息。
“查尔斯,你......为什么想跳楼?”我靠着天台边的小围檐坐下,还是直截了当向他发问。
“我忘了,我.....不太清楚。跳了几次之后我好像就有点记不清了,现在.....就.....我真的记不太清了,只记得我之前想要跳下去。”看到他又些局促的面容,我也分不清是他想要隐瞒,还是对于遗忘的难堪。
“那,可以和我说说关于你的故事吗?来,坐下吧,你慢慢说都行。”说实话,让一个孩子坐在天台放现实里我肯定是要被口诛笔伐一番的,但他连楼都直接跳的,这哪算什么风险。
“我爸爸叫斯宾塞,妈妈叫朱莉,我家就住在这栋楼里。很小的时候,爸爸妈妈很喜欢我,每个月都会带我去卡夫卡塔乐园玩,哥哥也知道卡夫卡塔乐园的吧?”
看着他期待的面容,我微笑的点点头。但显然我是不知道什么卡夫卡塔乐园的,而且卡夫卡塔连翻译器都没翻,它的名字都是我自己音译来的。所以世界上从不缺少善意的谎言,尤其是面对孩子,面对这样一种气氛。
“果然,果然卡夫卡塔乐园是世界上最好玩的乐园。那时候奶奶也会过来,我们一起露营,一起野餐。我每次还会和爸爸去坐过山车,刚开始他们不让我坐那种长长的过山车..........”看来查尔斯真的很喜欢去游乐园的时光,一说起来就和1107一般。
“可是后来,爸爸妈妈就经常吵架,也不带我去卡夫卡塔乐园了。虽然奶奶偶尔会带我去,可奶奶身体不好,只能看着我玩,我就觉得,没那么高兴了。然后...然后...奶奶在医院里说,自己要去天堂了,以后不能带我玩了。我问她天堂在哪,她说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奶奶慢慢就睡着了,然后我就没见过奶奶了。我问爸爸妈妈天堂在哪,他们只顾着吵架,都不理我。我问了很多其它的叔叔阿姨,他们有的说没有那个地方,有的说以后我就知道了。后来我真的知道了,天堂是去世的人去的地方,我找不到它了。”
“奶奶走后,爸爸妈妈越吵越凶,我想做一些让他们高兴的事,努力学习,可我把拿到A的成绩单给他们看,他们从来都不看。然后突然有一天,爸爸妈妈又带着我去了一趟卡夫卡塔乐园,但还是我一个人在玩。我以为他们要分开了,最后再带我玩一次,我同学父母分开时也是这样带他去了库斯塔餐厅吃了饭。”
“但是我的爸爸妈妈没有分开,只是越来越不常回家,还经常往家里带奇奇怪怪的东西。我以为他们是工作变忙了,就学着自己打扫房间,让他们开心。他们还总是忘记给我买吃的,我只能用我以前剩的零花钱买一些牛奶和燕麦。这次,他们已经有四天没回来了,我零花钱也没了,打电话给他们也打不通,我只能.......”
“就这些了。可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就来到这个天台了。”
就算故事说完,他也没能想起自己为什么要跳楼,但他的确有理由这么做。或许是一时孤独寂寞到了极致,想去天堂见他的奶奶,又或许忍受不了父母的遗弃,而选择与世界作别,而遗忘,可能是他回避痛苦的自我保护。可为何不忘个彻底,让记忆变成一张白纸,好重新添一些更多彩的画面。
他说的内容其实不多,但我总觉得漫长,而且听完时那种五味杂陈的感觉,让我难以想到一句合适的话去继续话题。
他需要平复一下悲伤,我也需要缓一缓。用来平复心情,也用来找点故事里的细枝末节。
我望向四周,发现太阳已经西沉,远天的彩霞并没有多么壮观,但对于记忆中失去天空的我来说,怎样的晚霞都是美丽的。
远处的高楼有些已经点开了灯,流光溢彩。楼下的街道,依旧川流不息,人来人往。我相信我以前也见过许多次这样的场景,但现在,这些场景对我而言都是崭新的,是值得欣喜的。
欣喜之余,我还是有些惆怅。失忆会失去痛苦悲伤,也让幸福快乐消失不见。就算现在又看到都市的繁华,也难以复刻真正第一次见到时的心情。所以,失去一切,真的好吗?
我知道,那些来往的人群中,每个人都会有着一些痛苦,一些遗憾——世上从不缺少苦难,也不缺少迎难而上的人们,像查尔斯这样的悲苦的,许许多多,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大有人在。可当他用稚嫩的语句,止住悲伤,把自己短短的人生说出来时,那种对心灵的冲击实在让人难以招架。
我又望向他,他低着头,机械地扣着手,那样的无助。他会在想什么呢?我不敢去猜。
日落月升,偌大的夜空里,几盏孤星,撕破城市的灯光,闪着微光。也许是因为周边街区都停电了,那些光芒才能穿越岁月来到我眼前。
夜晚果然是适合抒情的时间,我终于鼓起勇气,试图用我的方法去安慰一下,同时我也确认,即便我不能改变他未来的人生,也至少要努力把他带出这个天台。
.....
“你能看到月亮吗?”
“嗯,很大,很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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