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子一顿,没有说任何话,只是更用力地抱紧了我,身子微微颤抖着。
我内心无比平静,继续说:“我们之间就这样吧。你也不用觉得愧疚和自责,我不需要你对我负责了。”
“不,我是喜欢你的,郑筱嘉,你不要这样,也不可以说这种话。”
彭遇恩哭了,眼泪砸在我的大腿上,一片冰凉,我突然觉得他像个小孩子一样有些可怜。但更可怜的,是我自己。
我沉默着,没有给任何回应。我去推开彭遇恩,但他死死抱着我不肯撒手,我叹了口气,说:“你松开,我想去上个厕所。”
他听完乖乖地放开了我。我找齐我的衣服,拿着衣服去了卫生间。我上了洗手间,又安静地洗了个澡。我从来没有尝试从头顶淋浴过,平常都是洗头洗澡分开洗,因为从头淋下来要闭着眼睛会让我没有安全感;我把淋浴头挂在上方,水慢慢穿过头皮,顺着面部淌下来的那一瞬间,会有种发麻的感觉。水从头顶慢慢往下延开,而且还带点窒息,可我觉得很舒服。那种刺激新鲜而又带点溺水的体验让我有些上瘾。
我洗完澡后,没有擦干身体,就直接穿上了内衣和衣服,酒店的毛巾我不太敢用,我是爱自己的。我慢慢吹干了头发,从发根到发梢,每一寸都吹得很仔细,平时呢就只是简简单单地吹个半干,因为没有耐心;我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素颜不错,就是因为熬夜皮肤有点干,眼袋也有些重,所以呀,以后不要再熬夜了,要更爱自己。
我拾掇得整整齐齐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彭遇恩正在看手机,不知道在看什么,反正也无所谓了。他在看到我之后,立马放下手机问我饿不饿要吃点什么东西,我置若罔闻,默默地收拾我自己的东西放进小挎包里,除了充电器和一包纸巾还有一支口红外,我没再带其他的物品。
彭遇恩看到我的动作后,却急忙过来拉住我,问我干什么。我礼貌微笑,抽出我的手,自顾自嘀咕着:“还有什么东西没拿呢,应该是,没有了吧。嗯,没有了。”
彭遇恩却在此时崩溃了。他大声地冲我吼:“郑筱嘉,你到底要怎样?我都已经说了很多次对不起了,你生气也该气完了吧,你到底想让我怎么做你才满意?”
对于他歇斯底里的愤怒,我更加无动于衷。我略过彭遇恩,扫视完整个房间确认没有遗漏的东西后,就朝门口走去。彭遇恩反应迅速,在我去打开门的一瞬间,又重新关上门反锁上,并堵在门口,带着哀求的语气对我说:“你到底想要怎样啊…求你了,筱嘉,你开口说句话好不好?”
“我刚刚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我冷漠地吐出这几个字。彭遇恩看向我,我仍旧面无表情,只死死地盯着拦在他背后有些斑驳的门把手,懒得再看他一眼。看了也只会多生出一分厌恶。
空气就这样僵持了一会儿,彭遇恩最后深深叹了口气,似是无奈地伸出手想来触碰我,而我及时向后退了一大步,避开了他的手,他不甘心又继续向我逼近,我仍然在后退,在狭小的房间里,只几步我就又被逼到了那个床角。
似乎是拿我没办法了,他无力地开口,问我:“是不是走出这个房间,你就不会再见我了?”
答案是肯定的。我没回答他,空气又静默下来,我们面对面站着,像无声的对峙。时间久到我以为彭遇恩已经放弃了,刚想绕过他离开,结果他一下子就迅速上前抱住我,任凭我怎么挣扎,他就是死死不放。我甚至还动口咬了他,他吃痛“嘶”了一声,也没松开手,反而更加用力地禁锢着我。
我终于忍不住情绪的决堤,无助又愤怒地朝他嘶吼:“滚啊你!放开我!”
吼出来的那一瞬间眼泪也止不住地流了下来,我突然不挣扎了。那一吼仿佛也用尽了我最后的力气。我瘫坐在床上,死死地咬住嘴唇,想努力去止住眼泪,去止住心疼,可是心痛无限蔓延,痛进了胸腔,痛进了肺腑,我只感到了无边的绝望。嘶哑的声音也费力挤出了喉咙:“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这么对我。”
“我做错了什么,你和他都要这样对我?”
“你告诉我,我到底要怎么做,才可以。”
“被人偏爱啊.....”
回忆排山倒海般袭进脑海,拼命撕扯着我的心脏,那些我曾经无数次失眠想要忘掉的记忆却在此刻一点点清晰:
陈安鑫说:“你好可爱啊,可以做我女朋友么?”
陈安鑫说:“我喜欢的女孩,我一定会对她好的,所以,郑筱嘉,我喜欢你。”
他说:“我想见你了,筱嘉,你也想见我吗?”
我想见你呀,陈安鑫。
可是后来,他说:“郑筱嘉,你能不能不要说话,好好地听我把话讲完行不行啊?一点都不尊重我,不聊了。”
他说:“你是不是以为,你每次哭我都会哄你呀?”
他说:“我想听你唱歌了……算了,打住打住!你唱得这么难听,以后还是别唱了。”
“你能不能少吃点,看你都多少斤了,又矮又胖又丑,这世界上恐怕除了我,也没有人会要你了。”
“你烦不烦啊!你得抑郁症的事情跟我有什么关系,还不是怪你自己太矫情。”
“你这么糟糕这么差,又不肯改变,真是烂泥扶不上墙,你就活该是垃圾。”
我看着眼前那张神似陈安鑫的脸,终于说出口了:“你太像他了,彭遇恩。”
“所以这次,你可不可以放我走。”
彭遇恩听到那句话后,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我,他抓紧我的手也慢慢松了松,最终还是无力地垂了下去。
他终于不再看我,只静静地半跪在我面前,一言不发。
我本以为他会接着问我,我口中的那个“他”是谁,那么我就会一字一句地告诉他,关于那个人的事,关于他们之间有多像,连对我做出的伤害都一模一样。
可彭遇恩只是沉默良久后,抬起头来对我露出了一个笑容,他用手轻轻地帮我擦了擦眼泪。
他说:“我不知道你口中的那个人是谁,你们有过什么样的经历,但他不是我。郑筱嘉,他没有珍惜你,但我可以啊,可你也要再给我一次机会,一次对你好,只对你好的机会,好不好?”
彭遇恩说完这些话后,只是一瞬间,我的眼泪便再次溃不成堤。
我不动声色地哭了许久后,才慢慢蹲下去,和他拥抱在一起。
这是我的第二次原谅。第一次是我觉得我从此以后都可以不用再在意他了,把他看成一个与我完全无关的人,所以才选择“原谅”。而第二次是真的原谅了他。
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过那样的话。彭遇恩是第一个。
我想,如果是陈安鑫在那个晚上,在那通电话里哪怕说一点挽留我的话,我都会再一次奋不顾身地奔向他,哪怕结局还是一样破碎,也都没关系。
可他没有,可陈安鑫没有。
在我哭着提分手之后,陈安鑫对我破口大骂,无端指责我不懂得珍惜感情,说活该我那么糟糕那么差,也活该我没有人爱。
所以,我对彭遇恩说:
“对不起啊。”
“下次,我不会再闹这样的脾气了。”
最后我们还是没有去奥陶纪。
房是中午12点过后退的,彭遇恩跟我说,如果现在去奥陶纪还要再坐大巴,有点远,可能时间会来不及,因为是星期天,彭遇恩还要回学校去上晚自习。
他说得有理有据的,我没办法说硬要他陪着我去这种话,我已经不是很在意去与不去了,而我自己一个人的话也是不会去的。
或许于谁而言都一样,谁会喜欢去看已经看过一遍风景呢。
彭遇恩和我走到车站时,却被车站保安亭的老大爷告知车站已经停运了,临时车站在另外一个地方,无奈我们也只能打车过去。
到车站的时候是下午一点过,车站人不多。最近的那趟回主城区的车次是晚上七点左右,彭遇恩提议先去吃一点东西,然后再过来买票也来得及。
我和他就在车站附近找了家干锅店吃饭,大中午的,小饭馆里也没什么人,老板在饭桌上坐着刷视频,看见我们俩进来,立马站起来笑脸相迎问我们要吃什么。
彭遇恩询问我的意见,我说随便吧,便找了个比较干净的桌子坐下。彭遇恩坐在我对面,我看了他一会儿,说:“要不你过来坐我旁边?”
彭遇恩没说什么,很听话的坐到了我旁边。我也没什么想法,只是单纯觉得如果他坐在我对面,看着我的话,我肯定会不好意思吃饭,又会像昨天晚上一样吃不饱。
他很自然地来握住我的手,我没拒绝。我们彼此之间并不交谈,
他刷视频,我也刷视频,只是偶尔他会给我看他手机上比较好笑的内容。
大概半个小时后,老板笑嘻嘻地端上来一小盆排骨干锅虾,香气扑鼻,只是那锅上铺了满满一层香菜,绿油油的扎眼,我微微皱眉,说:“有香菜的嘛?”
“怎么了?不喜欢吃吗?”
“嗯,味道很怪。”
彭遇恩一边递筷子给我,一边说:“那夹出来就是了。”
吃饭的中途,彭遇恩又讲了很多他自己的事,我一直默默听着,偶尔应他一句,饭差不多就渐渐吃到了尾声,账是他结的。
我跟他走在路上,不知道要去哪里,时间也还长,去车站也不能好几个小时地等,我们就随意在车站附近一公里的范围乱转。
彭遇恩问我:“你不高兴嘛?”
“没有,只是有点累。”
“看你都不怎么说话,还以为你还在生气。”
“没事儿,我已经忘了。
阳光是很好,一望无际的刺眼的白,这样温暖的天气,晒得人渴睡。
我不知道我的心里还有什么,还剩下什么,但是用力去想什么都想不出来,只是突然觉得心里空荡荡的,连阳光也照不进来。
我想到了我的老家。
青砖灰瓦,两层楼,门前有一个大石坝子,还有一个迎客梯。梯子全部都是大块的条石铺成的,石梯旁边是石栏杆,雕刻上了“福”和“寿”两个大字,这些石头,全部都是我爷爷年轻的时候一条条从山上打下来,再往家里运的。
迎客梯正对着上来就是堂屋,堂屋铺着明黄色的瓷砖。以前堂屋还摆放着豹纹斑点老沙发,后来就被拆了烧柴。堂屋在下雨天就会返潮,地板上全都是水蒸汽,人一过路,就踩得很脏,堂屋里的木制柜子和沙发常年都是一股子霉味,所以人不坐不用,也荒凉了,当柴烧了比搁在那里占位置得好。
算下来,面儿上看起来四间房,从最左边往右边数,依次是睡卧,堂屋,衣柜屋,和灶屋,楼上不住人,常年都是堆柴的地方。衣柜屋是我婆婆和爷爷的婚房。我最经常的记忆就是婆婆躺在衣柜屋的床上扇蒲扇,夏天的时候她会经常换上很薄很宽松的裤裙,各式各样的碎花,都是深色的,很好看。
每当我在学校里,在外面吃到一顿好吃的饭菜,出去旅游或者去玩,都会想起记忆里最深处的那座房,而亲爱的婆婆爷爷就坐在堂屋外面的水泥坎上歇凉。
我突然问彭遇恩:“你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他们都还在嘛?”
彭遇恩有些疑惑,显然没有反应过来我会问这个问题,但他很快就答复了:“他们啊,都还在,怎么了?”
“没事,就是问问。”
“嗯。”
看彭遇恩转过头,我才大胆地去看他。在我的视角里,他还是蛮高的,我矮了他整整一个头,即使垫脚也刚好只能头顶着他下巴。他是真的很白,在阳光底下,样子青春又爽朗。
那时我就觉得,横亘在我跟他之间的差距好像越来越明显了。
彭遇恩侧头看见我在看他,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兀地脸上就勾起了笑容。我很奇怪,问他:“你笑什么?”
彭遇恩憋住笑,摇头:“没什么。”
“到底在笑什么?”
那种感觉让我很不舒服,我向来在意别人的眼光,所以语气也略微严肃了些。
彭遇恩顿住笑,说:“我突然发觉你个子好矮,走在我旁边,就像个小学生一样。”说完他又笑起来。
我只觉得脸上一烫。彭遇恩可能没有用对语气,那句话在我听来更像是一种嘲笑,我不再理他,自顾自地走着,但即便是心里不舒服,我也没有过多地表现出来。
走了大约半小时,彭遇恩和我绕了个路口,绕到路对面去了,从那边再往回走。我警示彭遇恩不要乱带路,不然待会儿回不去,彭遇恩却信誓旦旦地拍胸脯说,弄不丢的放心吧。
后来事实证明,我的担心是多余的。那条路差不多只有一条主干道,很少有辅路,一条路走到底再过两个人行道就能到车站。彭遇恩兴致很好,路边遇到一家商品和店面都比较古老的小卖部,他停下脚步,进店去要买椰子糖。还问我要什么。
我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就杵在店里盯着落灰的货架发呆,等着彭遇恩买东西,可能彭遇恩觉得他自己一个人买东西不太好意思,又硬拉着我,让我选这选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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