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那我和七妹呢?”
坐在一旁的王苗苗很是疑惑,自从回到王家,起床就有丫鬟,出门有奴仆,跟从前比可谓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的生活。
祖父是受人尊敬的大儒,还亲自给自己启蒙,见此次书院开学并未提到自己,因此出声询问。
王宜禄看了这个孙女一眼,还未答话,另一边的刘氏便已经张口呵斥庶女:“你好大的胆子!书院哪有女子去的?别以为你祖父教你读了几天书就纵得你不知天高地厚了,你也不......”
“好了!”崔氏见儿媳这样训话只会把事情越说越糟,不由出声打断了大儿媳的训诫。
又看着王苗苗,语气温和对她说清楚:“苗姐儿,自古以来书院并没有招收女子的,你以后就在家读书练字吧,你也不小了,明年也要过九岁的生辰,也是该学习学习女红了。”
怎知王苗苗并不领情,何况她和王念念的学问也很好,接着问道:“祖母,凭什么我和七妹就不能去?”
说着,把手里的筷子放在了桌上,站起了身来,指了指王念念道:“一样是读书习字,我和七妹并不比表哥和八弟差了哪里呀!为什么不能让我们去书院呢?”
见王苗苗看着自己,王念念汗颜,这才是真正古代女子思想觉悟的觉醒啊!自己倒是比她少了这一份天真。
可是跟自己的长辈对着干又不会获得什么结果,只能得个鲁莽的评价罢了,不是祖父不让,是世道如此,女子去书院读书在此时肯定不成的,但在未来的某天一定会实现。
果然,王苗苗挨骂了。
“闭嘴!你当这是什么地方,哪有你说话的份?”虽然之前被婆母打断,但是憋着一口气的刘氏见王苗苗还敢在长辈面前发脾气,站起来指着另一桌的王苗苗道:“如此没有教养,你的姨娘是怎么教你们的!”
无关书院读书,最后这句话才是重点吧?
这两年多来,王筱羽也受够了,她默默放下筷子看了亲妹妹一眼,冲刘氏抬下巴,说话声依旧柔柔的:“母亲,妹妹她不过是正常问了几句话而已,祖母都没多说什么,您又何必如此动怒呢?”
一个两个都没把她放在眼里,刘氏指着王筱羽说不出话来,转头对崔氏埋怨:“娘,您看看她们姐妹,目无尊长,真是岂有此理!”
崔氏就拿过丫鬟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嘴角,伸手示意大儿媳先坐下,把手帕还给身后的丫鬟,淡淡地看了王筱羽一眼。
王筱羽害怕地低下了头,衣袖底下的手掌握得紧紧的。
王引章被这一幕惊呆了,他没想到王苗苗对自己就算了,竟然对长辈也如此大胆,见祖父祖母两位老人家皆是脸色沉沉,伸手拉了拉王苗苗衣袖,小声让她跟长辈赔罪。
“你别碰我,我就想听个明白!”王苗苗甩开了他的手,倔强地看着祖父,想要一个说法。
王筱盈看着弟弟被甩开的手,面色不虞,放下了筷子对弟弟道:“章哥儿,你先吃饭,苗姐儿无状,自有长辈教导。”
“都吃过饭了再说”,王念念劝着,拿起桌上的筷子给姐姐和弟弟分别递了过去,又示意他们身后的丫鬟接着布菜。
自己倒是没多大感觉。
如今对这个世界已经了解的足够多,只想踏踏实实长大。无论是读书和画画,还有习武都有了一个好的开头,只要按照这条路努力将来自然会有安身立命之道,对自己来说无非是无法见识外头丰富多彩的热闹罢了。不过现在有了替庄子谋福利这个目标,长大了天地广阔,有的是地方能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倒也不拘泥去书院跟男子似的读书。这个时代对高门大院的女子规矩严苛,不比平常百姓。
王宜禄向来开明,对孙子孙女都同样看待,自认为不曾亏待过哪一个,沉吟一瞬,转而去问王念念:“念姐儿,告诉祖父,你也是如此这般想的?”
见自己被点名,王念念恭敬地站起身。
不欲太过标新立异,她斟酌了一会儿才答道:“回祖父的话,孙女得您指点启蒙,已经比其他人家的女儿幸运许多,孙女跟大哥他们不一样,我们不需要考取功名,自然不用去书院与学子们一争长短。读书本就是为了明理,更何况有什么不懂的问题,您和大哥他们在家我都可以问,兄弟们要读书当官成就一番事业,要造福百姓,对内保护我们这些妇孺,未来的路与我们大不同。”
王宜禄听完神色大霁,摸了摸胡须对崔氏赞道:“好!这才是我们王家的好女儿,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你既恪守本分又能替他人着想,好哇!”
崔氏也很高兴,她含了笑对王宜禄点头道:“是啊老爷,念姐儿从小就乖巧懂事,她又爱做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前些天,她又给庄子里做了个新的农具,现在佃户打谷子速度更快了,还不愁下雨,以南一家在我面前对她夸了又夸。”
“哦?做了农具?”王宜禄问道。
他虽然面露疑惑,但是也没那次听说孙女做了个带柄的杯子惊讶。
见祖父看过来,王念念喝水不忘挖井人,谦虚地道:“回祖父,做了个打谷桶,是老彭父子手巧,我没做些什么,这还要多谢祖父和大哥教我画画,不然我还画不出来图的。”
对孙女的画工心里有底,知道她又画出了古怪但是又实用的东西来,王宜禄颔首笑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你不傲才以骄人,是个好孩子。”
王引安几位也异口同声表态:“妹妹以后有什么想学的,不懂的,只管问我们,我们定会知无不言。”
王引章更是嚣张地说道:“七姐放心,以后我在学校学了有趣的,回来就教你!”
他对于去书院学习很是兴奋。
芸娘就趁机鼓励儿子:“好啊,那你在书院可要认真了,不能在跟家里似的贪玩,若遇到什么有趣的,回来告诉你姐姐们。”
王念念“嗯”了一声,道:“那我就等着你考上书院再跟我说些趣事了!”
王筱盈笑着给弟弟夹了个鸡腿,以示鼓励。
见家人和睦,王宜禄心中感到非常欣慰,二郎果然是个好的,子女如此本性,将来必有出息,只可惜,二郎他自己不能亲眼看见子女的成长。
伤感了一瞬间,也没忘记给王念念奖励,问她:“念姐儿,这次你算是立了功,可有什么想要的?”
听到祖父如此肯定,王念念大喜,毫不犹豫说出了自己的愿望:“我以后想天天去祖父的大书房看书!”
王宜禄哈哈大笑,道:“这有何不可?从前见你们小怕你们不懂其义,如今你过完年也有八岁了,以后你和章哥儿还有沐黎,一并苗姐儿,你们几个都能进去翻阅。”
他大手一挥,显得十分豪迈。
几个小的俱是兴奋,只有王苗苗站在那里,紧紧地皱着眉头。
芸娘看着自己的孩子,嘴里噙了一抹笑,与有荣焉。
王宜禄想到什么,又补充一句:“你画技又提高不少,祖父再奖励你一套画具和颜料,都是我到处淘来的珍品,一并赏了你。以后,就等着念姐儿成为大家了!”
看祖父还会跟自己开玩笑,王念念更是高兴,站起来大声地对王宜禄道谢:“多谢祖父!我以后一定会勤于作画,不负祖父教导。”
氛围热烈,刘氏向芸娘道喜,夸她教了个好女儿,又似笑非笑地盯着王苗苗冷哼一声。
王苗苗见被大家关注的王念念,没有人理会自己,心中还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能去书院,大喊一声:“凭什么!凭什么!”
踢了凳子就跑了出去。
布菜的丫鬟红儿手忙脚乱扶起凳子,一脸惶恐弯腰赔罪,崔氏生气地挥了挥手,红儿连忙行了礼追了出去。
屋子里刹那安静了下来。
王宜禄脸色沉沉。
崔氏叹了口气道:“老爷,这些您就别操心了,我来管吧!”
王宜禄眉头一扬,对此话不置可否,吩咐大家接着用膳。
众人都接着动了筷子,王筱羽神色怨毒,看了一眼王念念就急忙低下头。
王念念一无所知,看着王苗苗走后还晃动的珠帘,心里想到这个女孩争强好胜的性格,默默叹了口气,她还是个孩子呢!
第二日艳阳高照,府里都在准备两日后的宴请,帖子也早已发下去,请了未峰的官员、大户和众乡绅,还有王家族里的长辈们。
这是全族的大事,族长王宜风和王家几位长者都提前到了。
王宜风是个年近七十,头发花白的老秀才,他的父亲和王宜禄的父亲是堂兄弟,两家都是嫡支。他身着直裰,背脊有些微驼,但是一双眼睛倒是炯炯有神,见着几个小辈对自己行礼问安,朗声道:“好,都起来吧,以后好好读书。”
又说了几句,考教了几个小的的学问,王宜禄让他们先退下。
走到门外,王念念隐隐听见王宜风跟祖父的说话声:“这次我们王家捐多本书才好?银钱你不必担心,这些年我们依仗你,粮食和木材也赚了不少钱。若我们王家有那读书种子,族里公中出银子,只要他能考上。”
王宜禄道:“捐书一百本,族里...若可以也捐一百,我记得三叔公还有不少藏书,他的两个孙儿都是成器的,三叔公必定捐大头。银钱上,若是有亲族举荐外地来的读书人,束脩不够我们王家也要帮衬一二。你放心,明日我们都会跟彭家、任家、沈家、卢家、汪家那些在出仕的大户商量好,必定不会埋没人才......”
又跟王宜风商量以后族学只做启蒙,划多几片义田,鼓励孩子们考到未峰书院,后面声音渐渐不可闻。
到了宴请这天,天气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秋思居的丫鬟们多被芸娘带走了,王筱盈也被叫去帮忙接待客人。
王念念打扮一新,上身粉红色云锦提花对襟短衣,下着白色纱裙,梳了个垂挂髻,头顶还镶了一对碧绿色珠花,衬着小脸粉白。
“小姐这一打扮啊,就跟个花骨朵似的漂亮!”秀雅被留下来照顾七小姐,见王念念站在蔷薇花下等王引章出门,含笑欣赏道。
王念念笑着摸了摸金项圈中间镶嵌的玉,对她点头。
太祖母送给自己的玉石被雕刻成了一枚笑脸弥勒佛,此时正静静挂在自己胸前。
“来了来了,昨晚不知道吃了什么,今日一大早就有些肚子疼,姐姐我们快走吧,祖父昨天说要带着我们见客,外院可热闹了!”王引章一身秋色宋锦衣,此时也有点贵气少爷样儿。
佘妈妈追在后面招手喊:“少爷,我给您的荷包里装了止疼的药丸,到了时辰您可要记得吃。”
“好嘞!您放心吧!”王引章一面答,一面牵着王念念跑了。
王念念带着弟弟先在内院见了女客,众夫人见了啧啧称奇:“多么标致的双生子,就像观音像里走出来的金童玉女似的,难怪你们要藏起来不让我们看,今儿个大家伙总算见着了。”
崔氏谦虚地笑道:“哪里哪里,双生子难养,之前家里是怕他们长不大,现在大了,总得出来见见人。”
指着那位跟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夫人道:“来,这是你刘祖母。”
两人叫了人,挨个笑着给众长辈问好。
王念念眼神转了一圈开始眼观鼻鼻观心,笑着任人打量、问话,直到脸都快僵了,终于得到祖母赦免:“你们去吧,让章哥儿去见你祖父。”
两人行礼告辞,出了院门王引章才长呼一口气,有些后怕地道:“我可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女人,怪可怕的。”
“呸,瞎说什么呢?人家是因为我们双生才多看几眼,看把你厉害的!”王念念白了他一眼往外院走去。
两人到了大书房,这里没有正院四逸堂和外院会客大厅的热闹喧哗,显得十分静谧,靠近了才看见门口还站了四个带刀的侍卫,各个面容严肃。
见有人进入齐齐看过来,仔细打量姐弟俩。
王念念大吃一惊,这是有什么大人物在里头?
用眼神询站在一旁的陈柏,陈柏摇摇头,两人便安静站在院门不远的桂花树下等。
桂花还未掉落完,隐隐有阵阵幽香传来,王念念抬头往树梢间看去,耳朵凝神细听,有一管介于男孩与男人的声音在窗口传来:“如此便多谢王大人了。”
声音像凛冽的山泉,潺潺流过。
“不敢不敢,您还是叫我王山长吧,老夫已经辞官多年,如今不过是乡村野夫罢了。”
是祖父在回话,居然如此恭敬,是谁?
顿了一会儿,那男声又道:“王山长,这便是你们家那对双生子么?”
居然看见我们了?
王念念转过头去————王引章一无所知,继续摇着桂树枝玩,暗香浮动的桂花瞬间掉落下来,透过眼前的纷纷落花,王念念眨着眼睛,撞进了右前方半开的玻璃窗内一双漆黑的眸子,和一张少年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