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出声的少年身着一身威风凛凛的黑色骑装,正稳稳的拉着缰绳,姿态慵懒随意的高骑于一只枣红色的汗血宝马之上。
他的眉目之间与陈叔宝有五六分相似,若要说差别,大概就是骑马的少年整体而言要肆意张扬许多,而陈叔宝更多的是被墨香浸染的书生之气。
马上的少年一眼便注意到了皇兄身边的少女,也不能怪他,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何况,眼下这个,美的那样惊世。
他微微扬起凌厉的眉梢,原本冷漠无波的眼眸之中却多了几分柔和,随即便专注的将视线挪到了美人的身上。
“陈叔陵!你眼睛往哪看呢!”
陈叔宝敏感的察觉到了皇弟的异样,当即便气的跳脚,不由分说的把少女护在了身后。
许念朝有些好奇的从陈叔宝毛茸茸的脑袋后探出头,微微探究的将视线落在陈叔陵身上。
不期然间,二人的视线相撞。
场面微滞一秒后,她便礼貌性的甜甜一笑。
少女的笑靥仿如历经云雾尽散后的华光倾泻,陈叔陵捂了捂心脏的位置,只觉得心头猛然间悸动异常。
千秋无绝色,悦目是佳人。倾国倾城貌,惊为天下人。
随后,他便不由得也跟着肆意笑了起来,赞扬道:“姑娘的笑容真是人间仅有,叫在下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陈叔陵,你不要得寸进尺!”
陈叔宝毅然决然的挡在许念朝身前。
他只恨自己还不够高大,不足以完美的遮住身后的少女。又恨自己的二弟没有眼头见识,居然敢觊觎他喜欢的女子。
“今晚是家宴,皇兄莫不是忘了?快些和我回去吧。还有哦,皇兄,难道你府中昨日那位新晋的建康第一美人那么快便腻了吗?”
陈叔陵闻言翻了个白眼,不爽的瞥了一眼被遮住的少女,故意提了一嘴。
许念朝暂时也不想和他们扯上关系,她没有拯救天下苍生的心思,何况是千年之前的苍生。她可以出言劝诫,但决不身入浑水。
少女后退一步,朝着陈叔宝行了一个跪拜礼。
言语间似乎有些对皇家应有的怯意:“不知您是皇子,草民方才言语间的失礼,还望您千万莫要怪罪。”
陈叔宝看着心疼极了,正犹豫着想去扶她,但又怕扶了之后她会觉得自己轻浮。
可狡猾如陈叔陵,只见他毫不犹豫的利落下马,先陈叔宝一步去扶少女了。
“姑娘不必介怀,我皇兄就是这样一位喜欢沾花惹草的人。我与他可大不相同,姑娘不妨考虑考虑我。”
陈叔陵说完,便春风得意的冲着陈叔宝笑着,贱兮兮的模样让陈叔宝恨不得跳起来呼他一巴掌。
“考虑什么,我们家小姐已有未婚夫了!”
阿缦早就看不惯二人的做派了,当下便一巴掌拍开了陈叔陵的爪子,气势汹汹的喊道。
皇子又怎么样,谁还不是个皇子了,她家殿下也是个尊贵的皇子好不好!
区区小小的一个南朝陈,怎么比得她们泱泱隋朝!富庶又如何,迟早被她们隋朝的铁骑踏平!
届时,亡国的皇子,连她都不如。
“你这该死的小丫头......”
陈叔陵感受到痛意,极其危险的眯起了眼睛,手中的佩剑差点便要出鞘了。
一个身份低贱的下人,胆敢这么同他动手讲话,活腻了不成?
他身后的士兵也纷纷拔出配剑,指向了包围圈中的阿缦。
而他身边的少女却一下拉住了他的衣袖。
她水汪汪的眼眸之中,此刻净是惹人怜惜的情绪,眼波流转之间,似是繁星胜似春水。
这样好看的眼睛,此时此刻却满满的都是他。
他心软了。
控制不住的,为眼前的少女破了例。
陈叔陵扪心自问,他一直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人,亦也不会沉迷于情色之间。
今日陈叔宝出逃,他们处于对立的位置上,他本是不该来寻他的。
但他偏要寻,还要大张旗鼓的寻。
无形之间便给老百姓们展现出陈叔宝作为长兄却不务正业、四处玩乐的假象,他明明是皇弟却还操心着皇兄......再加之他从前刻意传散的流言......
这样,天下之人会怎么看他那皇兄?
那些老顽固,仅仅是因为陈叔宝早他些时候出生,且是嫡子,便将他立为了皇太子......凭什么?
那陈叔宝,不过只是有些会投胎罢了。
他会慢慢的证明,谁才是最适合坐上那位置的人。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得民心者,才能得天下。
“罢了,也不与你一个小丫头计较。”
“皇兄,我们走吧。既然这位姑娘名花有主了,咱还是别惦记了。”
陈叔陵又恢复了慵懒高贵的模样。
他一个漂亮的翻身上了马,眸色淡淡,略带些冷漠的注视着马下的三人。
而陈叔宝则受到了极大的打击,也来不及细究阿缦的话有几分真假。
他失魂落魄的看了许念朝一眼,便神不思蜀的上了后面配置豪华的马车。
待陈叔宝上了马车,陈叔陵便收敛起了眸中仅剩的几分笑意,肃穆冷酷的吩咐兵士们变化队形。
片刻之后,士兵们便整装待发了。
只是离开之前,陈叔陵又深深的看了一会安安静静伫立于地面行礼、乖乖巧巧垂头送他们离开的少女,才掉转马头离去。
区区未婚夫罢了......
即便是她已嫁作人妇,她那名义上的相公,也定然会是个短命的可怜鬼的。
不过,这件事,他不适合出面。
......倒是能借他那蠢兄长之手。
这女子忽然出现于计划之外,一切尚还需徐徐图之。
他陈叔陵想要的东西,最终都会落入他的手中的。
皇位如是,江山如是,那女子亦如是。
大队人马簇拥着中间的马车,离开了灵鹫山。
他们洋洋洒洒的入了皇城,而皇城之中四处搜查的官兵也随之撤去了。
只是城中百姓对皇太子陈叔宝的任性出逃都十分不满,毕竟搜查的官兵在家家户户都翻箱倒柜了好一阵呢......
何况,这般随性无理,怎配为未来的储君?
不过大家都只是敢怒不敢言罢了。
......
待他们走远了,许念朝和阿缦才继续慢悠悠的下山。
早过了午膳的时间了,但随着二人越来越靠近山脚,便越发有人烟,遂然空气之中仍飘溢着浅淡的饭香。
许念朝有些饿,便和阿缦讲话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阿缦方才为何要说我有未婚夫呢?”
阿缦闻言似乎有些愧疚,垂着头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许念朝并不是要责怪她,她只是单纯的想通过阿缦的态度,了解杨广究竟对她是个什么样的想法。
而她方才未曾反驳阿缦的话,也只是因为她并不想同那两兄弟之间的权力之争扯上关系罢了,便也就只好顺势而为了。
但杨广若是真要娶她......那定然是不行的。
夜夜出现于她的噩梦之人,白日里难不成还要瞧见吗?长久以往,她定会神经衰弱致死的。
何况,她于他,并没有欢喜之意。
许念朝牵起了小姑娘的手,耐心的劝慰道:“我并不是要怪你,只是想了解情况。把你知道的,告诉我好吗?”
阿缦一时之间忘记抽出自己的手。
她怔怔的抬起了头,在少女温暖包容的注视下,顷刻间便红了脸。
“殿下......对姑娘一见倾心,所以吩咐奴婢们好好照顾您。”
“想必......是要娶您的。”
许念朝瞧这模样就知道了,阿缦定然不是之情的人。
于是她有些遗憾的叹了一口气,也就轻轻松开了阿缦的手。
指间还残留着少女的温度,阿缦又偷偷抬头看了她一眼,便很干脆的将殿下所定的规矩抛诸脑后了。
什么不能直视姑娘不能触碰姑娘......反正,殿下又不知道。
“如果......我说我不喜欢你们殿下呢?”
阿缦闻言毫不意外。
若是别的女子这么说,她大抵会嘲讽其不知天高地厚,但这话若是从朝儿姑娘口中说出,她只会觉得理所应当。
“嗯......感情之事呢......讲究你情我愿。”
“我与你们殿下在此前并不相识,也不愿与他共度余生。若我要离开,你会愿意帮我吗?”
少女的发丝被春风吹的略微有些凌乱,但她没有去整理,此刻只是很专注、很认真、很期待的望着她。
他要娶她这一事若是真,她定是要逃的。
哪怕浪迹天涯海角,四处为家。
“愿意。”
阿缦此刻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便是——当任何人,被这样好看的眼睛......
用这种充满祈愿的眼神所注视,都一定无法冷静自持的拒绝。
所以即便是她背叛了殿下又如何?
她是有血有肉的人,又不是无情无欲的工具。她就来这世间一趟,为什么不能随心所欲一次?
她从前听话若提线木偶,大概是因为......还未遇见朝儿姑娘吧。殿下这般黑暗的人......会将朝儿姑娘染脏的。
朝儿姑娘这样纯净的人,又待她这般好......
是不应该因为殿下的一己私欲,便被禁锢于这小小的院墙之间的。
所以她,即便是拼死......都要将她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