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大开着,寒意料峭,许念朝不由得拢了拢身上披着的外袍。
一阵古朴典雅的檀香味则随之不由分说的将她包裹住,她依稀分辨得出是衣袍上所熏乃是“锁魂”香。
是那,据说可以寻到命定另一半的香。
一时间,她的意识便多了几分昏沉,舌尖亦平添了几分干燥。
她仍旧被方才惊吓的余韵所笼罩,甚至血液都还处在供氧不足的阶段。
“公子.......我们并不熟悉,怎能随意同您回去呢?何况我是要进宫的,您不能这般霸道。”
杨广浅浅的扯了扯嘴角,沉沉的盯着眼前略有些媚态的少女,温声调侃道:“朝儿白日里明明还口口声声说要拭目以待的,如今倒是缩在我的外袍之中,耍起了赖皮。”
见少女的眼眸似是蒙着雾气,仍旧一副委屈、不服气的可爱模样,少年的心又颤了颤,随即再次放柔了声线解释道:“那般好看的舞,只是不想朝儿跳给别人看罢了。”
人间之蝼蚁,怎有这般福气?
许念朝沉吟片刻,有些吃力的缓缓支起了身子。
“......我可是很难养的,公子。若公子不让我进宫,想必为我所准备的居所亦不比宫中差吧?”
少女半倚着阑干,轻抬眼皮,唇畔间带上了几分纯然自若的调笑。
她像是天幕边至纯至净的云雾,被染上了沉醉迷人的娇粉色,更加惹人怜爱。
原本有些剑拔弩张的气氛,因着少女的这句话,瞬间被冲淡了不少,她甚至故意无视了周遭的黑衣人,强忍着心中的惧意,继续若无旁人的同他讨价还价。
“您何必费这心思,亲自来请我?莫非是付不清绮丽阁为我所定价的赎金吗?那若是我跟了公子,公子是否能保证我的生活锦衣玉食,吃穿不愁?”
眼前的少年怔了怔,似乎是完全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略显昏暗暧昧的火烛光摇曳不匀的打在他精致冷淡的面庞之上,在浓密纤长的眼睫投下一片忽明忽暗的阴影,高挺的鼻梁在此刻愈显迷人。
微薄的嘴唇轻微抿着,教人窥不得半分情绪。
但从微蹙的眉梢倒是可以依稀看出他此刻似乎在发着什么愁。
“朝儿不必妄自菲薄......那些俗物怎能为你定价?只是你很重要,想亲自接你罢了。”
言语稍顿间,他随后蹲下了身子,同眼前美貌倾城的少女平视,神色宠溺黏腻,言辞之中也尽是温柔恳切:“我的朝儿,自是无价之宝。我的所有一切,都是你的。”
许念朝沉默了,微微撇开了头,避让开少年炙热的眼神。
这位可是隋文帝杨坚和文献皇后独孤伽罗的嫡次子,后来历史上赫赫有名的隋炀帝杨广。
这样身份尊贵的人......为何会夜夜出现于她的噩梦之中?为何偏偏纠缠着她,又为何她会因为一柱锁魂香便出现在南朝与他相遇?
让未来的九五至尊为她弯腰曲背......她怕折寿。
那会让她本就短暂的寿命,更加稀少。
于是她软软的就着少年扶着她的手起身,顺便扯着他一同站起来。
有些心烦意乱的少女自然忽略了......眼前看起来温润无害的少年,眼眸之中那些阴暗复杂的情绪。
那里本是一片苍茫深沉的黑暗,里面却在不期然间,燃起了几束亮的惊人的光彩。
那是......
久旱逢甘的人极不容易遇到的甘,也是枯朽黑暗的生命里唯一的光。
杨广不禁紧了紧手中细腻若脂玉的小手,眼眸之中全然是灯光下......此时此刻,温柔到连头发丝都在散发着璀璨光芒的少女。
她是,属于天界的神明少女。
是自由美丽强大博爱的化身,由上古天地灵气所孕育出的至高女神。
许念朝挣不开将她包裹的紧紧的手,也只能随着他。
她不是土生土长的南朝女子,亦没有南朝少女那般矜持古板。牵便牵了,也不会少块肉,眼下这种情况,她没法拒绝。
她来自科技发达的二十一世纪,那是一个强大富饶的东方古国,五千年的历史铸就了她的国家。
而眼下这一段,在繁冗的星河之中,不过转瞬即逝的一颗微小星辰罢了。
不过,她并不想做随波逐流的星子,她只想回家,哪怕回去之后她的生命只剩最后一天,她亦会甘之如饴。
“朝儿。同我回去好不好?”
杨广的眼眸仍旧紧紧凝着她,一刻也舍不得放开。
许念朝回望过去,她的眼睫之下,眼眸之中,似是流动着星辰所聚成的银河,顾盼之间,深邃迷人。
她笑了笑道:“好啊,是做您府上的舞姬吗?朝儿可只会跳舞哦。”
杨广闻言,久违的感受到了来自心脏剧烈的震痛,他已经很久没有强烈的情绪起伏了。
世人都道魔神之心,不识冷暖,无分毫情丝,坚硬不可摧。
世人殊不知,早在他们相遇那日、九天之上漫开七彩莲光之际,他那颗坚若磐石的心脏就裂开了一道缝,喜怒哀乐样样皆是她。
喜是初遇她,她同自己温柔的笑。
怒是她从不吝啬她的温柔,总是平等又均匀的分给旁人。
哀是她了解自己的怒意,却总是懒得回应,亦不会为他所停留。
乐是......不管他付出了多少,她总归终究还是回来了。
“你要是这么理解,也行。”
他沉下了脸,附在她耳畔,轻轻吐出暧昧灼热的气息,一字一顿强调道:“不过,朝儿只是我一人的,只能为我一人跳舞。”
“......您当真是霸道。”
少女故作娇俏的笑着。
“您莫非是喜欢我吗?”
她很讨厌这般强取豪夺的作风,可此刻......四遭有将此地包围的水泄不通的暗卫,让她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做这一时的笼中之鸟。
杨广没有回应少女的话,只是原本是稍显强势的牵手,在那刹那间似乎变得温柔了起来。
他喜欢染指神明,囚禁神明的滋味。
当无情无欲的神明被他打上永久的烙印......
她,将永远属于他。
他将她轻柔抱起,不由她反抗,离开了绮丽阁。
此时无声胜有声。
喜欢是埋在心里的,不是靠嘴去说的。
这世上说爱你,却不好好爱你的人太多了。
......
歌舞升平之夜,长街之上浸满了热闹的气息。
为了避人耳目,许念朝被搀扶着上了停在绮丽阁后门的一辆马车。
马车外面很普通,与街道之上随处可见的没什么不一样,只是,内里奢华至极。
白玉所雕刻的香炉安安稳稳的置放在软塌边的小桌上,发散着许念朝所熟悉的檀香味。
香炉的旁边井然有序的放着用玉碟所盛着的小糕点,袖珍精致,看起来松软可口。软塌上则不规则的摆放着波斯进贡的宝石羽毛软垫供人赏玩。
但凡是脚能踩到的地方,都被铺上了一层厚实的地毯。
小小的马车厢,硬生生被布置成了常人坐不起的样子。
许念朝笑了笑便安然坐了下来。
既来之则安之。
那人,不愧是未来以穷奢极欲所出名的隋炀帝啊。
坐下没多久,车厢边的帘子被掀开了。
一名蒙着面纱的女子垂着头,恭敬的同她讲话。
“姑娘,您唤奴婢阿缦就好,是殿下派来伺候您的。您坐稳了,我们要出发了。殿下有要事先去处理,您一会到了宅子还请稍安勿躁,耐心稍候。”
许念朝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方才在路上,杨广已经和她说过了。
她懒懒的看着车帘子被放下,闲闲的靠在厚实的靠背上,随手拿了盘子里一个做成桃花模样的酥饼塞入口中,任由思维四处发散。
等到桃花酥外面酥香软糯的饼皮和香甜馥郁的花馅融化在口中,她有些饕足的眯起了眼睛。
怪不得,权利与金钱之所以那么让人趋之若鹜。
往浅了说,大概就是,当你同时拥有这两项的时候,可以随时随地的、随心所欲的吃这种稀有的宫廷糕点吃到撑吧。
她倒是无意间借那暴君的势,狐假虎威了一把。
马车平稳的驶离了以皇城为中心的建康,到了人烟略微稀少的灵鹫山下与建康城的交接处。
这里虽是偏远些,但这里大多宅子伴山而建,山中有树,故而空气中含氧程度较高,空气也显得极为清新。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
许念朝本就有些困倦疲乏,何况车中舒适宜人,又燃着香,于是很快便睡着了。
好在五月初旬里,不算很冷。
当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身上被贴心的盖了厚实的毛毯。
她边打着哈欠边掀开了车帘,想通通风,去一去身上的燥意。
马车外面却是早就天光大亮了,而车厢边,那位叫阿缦的少女靠着门框睡得正香。
微弱的晨风轻轻吹开了她的面纱,不经意间露出少女姣好的面容。
她大概是属于清秀的小家碧玉那一挂的,让人看了会心生怜惜。同时,她的模样竟与昨日为她煮那香喷喷云吞面的阿绫,看起来......很是相像。
若不是细看下来还是有些差别的,她都差点要以为是同一人了。
昨夜,看她那样的走姿,分明是个练家子。
可软乎乎、香喷喷的阿绫就不是。
许念朝又进了马车将原本盖在自己身上的毛毯拿了出来,盖在她身上。
也不知道这个傻乎乎的小美人守在这......吹了多久的风。
无论是阿绫抑或是阿缦,明明若是放在未来,都应该是被父母捧在手心的年纪。当下却要吃尽苦头,做那些侍候人的苦差事。
她向来最心疼女孩子了。
她认为,世间每个女孩子都是世间最灵动美好的化身。她们虽温柔但坚毅,眼前的苦难远不能将她们搓磨。
她们的眼中应该有山有水,她们的母亲是大地,父亲是苍穹。她们对于生活的底气,则来源于她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