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折腾下来,饭是吃不成了。出去寻医的丫头本去寻了个郎中,可熊亦燃伤的是头脸脖子,又是还未挂牌的姑娘。为着男女大防,只得好生将郎中送出去,去后院禀了主母,又将柳锦絮身边的刘妈妈请过来,她虽是柳锦絮贴身婢女,却也颇通医术。
刘妈妈来到唱烟阁查看一番,留下几个做工精细的瓶子,向芸雀说明了如何搽涂。蓉妈妈瞧了眼重心又回到伤上疼得眼泪汪汪的熊亦燃,把刘妈妈引到角落说了熊亦燃想留下宝铃的事。
这事极不合规矩,这刘婆子是主母心腹,对下向来是严厉的,可她又打心眼儿里有几分喜欢茉心这丫头,便硬着头皮也要替她试试。蓉妈妈说完便安静立在一旁等待刘婆子的训斥,可却不想刘婆子听了却只道:“那便留着吧,来前主母也吩咐了这丫头既伤了茉心便交由姑娘自己处置,是杀是刮她定便是。”
对上蓉妈妈的疑惑脸,刘婆子难得地舒展了脸上的纹路,冲蓉妈妈笑了笑:“蓉婆子,你也知道主母三年前便说仙子入梦,必将带咱们藏翠楼的生意带至顶峰,林婆子为着这梦拿着画像跑断了腿。这丫头来之不易,自然会被主母厚待几分。”
这事儿蓉妈妈自然知道。当时主母曾将她、采买姑娘下人的林婆子和染娘一同聚到一起描述此梦,坚信此女乃是藏翠楼问鼎南昭第一温柔乡的秘诀,只叫她们三人随时做好准备迎接“仙子”,并不准同旁人提起,否则当背叛罪名送至黑蛇处,整个藏翠楼除了她们三个和柳锦絮,知道此事的也不过只有柳锦絮身边的刘婆子和芸雀。
虽说她和染娘都认为凭着区区一个梦境便按图索骥全南昭去找个姑娘太过扯淡,可也只能听从。如今见柳锦絮竟为茉心破了规矩,她只觉得主母执着于这个梦,到了有些疯魔的地步了。
刘婆子留了药和这话便离去了,蓉妈妈向熊亦燃复述了主母关于宝铃的决定,叫宝铃下去跟着芸雀清洗干净换件衣服,又唤了两个人烧了水,小心伺候熊亦燃将身上头上的汤渍蛋花清理干净。待熊亦燃被安排妥当坐在妆凳上让丫头搽药时,一抬眼便看到了刚进门的宝铃。
丫头刚刚沐浴过,换了新衣裳,从里到外地收拾了一番。许是营养不良的缘故,她的发色要比旁人浅些,有些像正流行的黑茶棕色,此刻梳成了双丫髻的样式,两边各扎了一条樱草色的发带,为她添了几分俏皮。她紧跟在芸雀身后低垂着头,仍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熊亦燃屏退了众人,向蓉妈妈也道了安送出门去。屋子里只剩她和宝铃两个人了,她冲宝铃招了招手,拉着宝铃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下。宝铃惊得跳起来,仿佛屁股上安了弹簧,直直跪在地上急声道:“姑娘!奴婢不敢!今日晌午的事多亏姑娘为奴婢讲情,救了奴婢贱命!宝铃多谢姑娘大恩了!”
“多大点儿事啊!”熊亦燃将她从地上拖起来按在凳子上,又从桌上拿了块白糖糕塞在她手里:“今天还多亏有你,蓉妈妈才能早早给我放了假。你在这不用这么害怕,我这人儿好说话的。我要了你做贴身的丫头,以后咱俩朝夕相处的日子多了去了,你就安心,把我当自己亲姐妹处就行。”
事情有些出乎意料!宝铃捧着一块白糖糕手足无措。进楼这近一个月来虽说比在家中强上许多,可也左不过是快要死了和勉强生存的区别。到底不受严妈妈的待见,平日里其他丫头小厮也是非打即骂,受尽欺辱。突然出现一个人,肯对自己温和细语地讲话,对自己笑,还给自己糕饼吃!宝铃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应对才好。
“愣着干啥?我估计这么折腾一阵儿,晚饭午饭都没来得及吃吧?人是铁饭是钢,不吃饭可不成,快吃!”熊亦燃见她不动,怕她饿坏了,托着她的手将白糖糕送到她嘴边。
宝铃仍是呆傻的,只随着熊亦燃的动作下意识咬了一口。嚼了两下,她一下子瞪大了眼睛:“这!这也太好吃了!”
见宝铃大口将白糖糕吞进肚子,熊亦燃一双柳叶眼笑成两道弯。可能是职业病,她特别享受别人吃自己的安利,便又从盘子里抓了几块塞进宝铃手里。宝铃长相本就是萌系,年纪不大现下又是个弱小无助的模样,熊亦燃忍不住抬手揉揉了她的小脑瓜儿。
这一揉不要紧,却仿佛安下了她暂停开关。见宝铃突然停下咀嚼的动作愣在原地,嘴里还咬着半块糕。熊亦燃也吓了一跳,忙扶住她肩头关心:“咋地了?是不是噎着了?”
“哇——”宝铃抽了两下,突然哇地一声大哭出来:“没噎着,姑娘,我……我想我娘!我娘活着的时候也这么看着我吃东西,也会摸我头!”
怕她呛着自己,熊亦燃掏出她嘴里的糕,将宝铃揽在怀里,一手轻轻顺着她的背:“哭吧哭吧,哭出来就好了!我在呢,不怕不怕,哭吧!”
这厢宝铃将委屈尽数发泄,不自觉中将鼻涕抹在熊亦燃的裙子上,抽抽噎噎讲了自己的身世,那厢在后面庭院中的宅子里,芸雀正接过一个精致的荷包跪地谢恩。
“起来吧,你差事做得好,晌午这一脚绊得精准,自然要赏的。”珠帘后的柳锦絮斜倚在榻上懒懒道:“往后的日子你慢慢把差事交给那个叫宝铃的丫头,待她能担起来了便抽身回来。”
“是,主母。”
芸雀低眉顺眼跪在地上拜了一礼便离了宅子往花楼去了。
唱烟阁里,熊亦燃听完宝铃的故事,只觉得心中沉甸甸的。宝铃才十四呀!可她看起来要比实际年纪瘦小一圈,在她那个时代,这个年纪的女孩儿只是个上初中的小姑娘,该背着书包惦记学校旁的文具店和奶茶铺。可宝铃却在这短短十四年中经历了丧父,母亲改嫁,被继父家暴,甚至丧母之后为了挣脱继父儿子的侵犯挣扎中打破了那畜生的头,而被继父追上按在村口的路上几乎打死。
她不知为何,头一眼见到宝铃就觉得亲切,如今又听了她的身世如此凄惨,现下除了想一刀攮死她继父就是对宝铃的无比心疼。
宝铃哭够了,也诉了苦,心中顺畅了许多。又被熊亦燃投喂了几块牡丹卷和山楂酪,几年来头一次感觉到了撑。她揉了揉胀胀的肚子,望向熊亦燃的眼睛里全是小星星,不敢相信自己竟会有如此福报遇到这样好的主子。熊亦燃对这啥也不会卖萌无敌的丫头也没有抵抗力,带着她一同梳洗妥当。
爬上了床,熊亦燃心疼宝铃趴在床边值夜,生拉硬拽扯到床上教她躺在自己身侧:“怎么说也是九月了,地上凉的很,以后你也不用蜷在地上,上来睡就是了,也当替我暖床。”
宝铃多少有些不安,见她伸手替自己掖好被角,目光对上她晶亮的眸子。熊亦燃见不得宝铃这幅可怜相,笑着捏了捏宝铃的脸道:“知道你怕什么,明儿你早起一会儿在芸雀进来之前趴到床边就是了,她看不出来的。不早了,快睡吧!”
月升云过,宝铃躺在被窝里对这一日发生的一切感到不可置信。她微微侧头借着月色看着熊亦燃浓密的睫毛,感受她均匀的呼吸轻喷向自己,还是忍不住在被子里偷掐了一下大腿。
不小心触碰到身上的旧伤,她疼得蓄起些泪来,嘴角却不自觉地向上弯起。她在心中碎碎念着向亡母报安:“娘,你放心吧!我又遇到另一个好像可以保护我的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