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军事小说 > 黑魌 > 第六章 剑的誓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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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距离朝圣日两个月前。

教皇城,征远大将军渊薮的府邸,此时无数狂热的女信徒得知他凯旋归来的消息已将整条神圣大道围得水泄不通。

府邸周围皆是嘈杂喧哗的噪音。

渊薮偌大的府邸除了他和看护门院的侍童外便再无他人,这座府邸庭院中心种植了一棵丹红如火的枫树,正值入秋,那些飘落的枫叶乘着秋风像一只只金红的凤蝶一样蹁跹起舞,满目皆是炽烈和璀璨。叶落庭院红妆绾,男人就这样躺在枫叶铺满的地上,他从不离身的佩剑被扔到一旁。男人睡在红毯上仰望着万里的晴空和流云,一片落红掉在他的脸上,许久之后,他才伸手将其撇开,此时,他的眼中早已有泪痕。

他一直躺着,至夜,未醒。

……

东南大陆,楚荆王朝,龙台城。

一个身形魁梧,浓眉大眼,绾髻束发的中年男人褪去了身上的武冠和朝服,双手捧着衣冠和一把镶嵌着蓝翡的短剑,踏着一座静寂的重檐式宫殿的层台,低着头一言不发的走进殿堂内。

在大殿中轴正前的上方牌匾上龙飞凤舞地写着章华台三个大字,在牌匾下方的王座上坐着一个气势凌人,佩戴着十二旒冠冕的天子——坐镇龙台帝城的楚荆双帝之一白帝楚骞。

而那位朝见天子的武将正是如今楚荆王朝最高军事贵族集团“五都雄”的龙头人物,统领钺猛军的王朝第一大将,长期列入名将榜排位上的——褚良。

男人面朝着天子,一声不吭。他单膝跪地将衣冠叠好齐整地摆放在地上,那把象征着军事指挥权的华贵御剑也被放在衣冠之上。

王座之上的男人起身,刻意冷声质询道。

“褚良,这就是你的心意吗?”

褚良没有回应,低着头说道

“王……”

楚骞转过身来,将旒冠弃置在案桌上,同褚良一样绾髻束发,面朝他的是一幅铜制的疆土辽阔无垠的地图,这是楚荆的山河社稷。

“褚良,你我共事多久了?”男人沉声问道。

“近四十年了。”褚良低着头脱口而出。

“错了,是四十一年零九个月,我记得很清楚。”楚骞纠正他说道。

“这江山的稳固,得益于你们在战场上冲杀浴血,你们都是王朝的栋梁,是我吞世的钺猛大军中高高飘扬的旗帜,无论今天你想告诉我什么,我楚骞都衷心感谢你们的付出,尤其是你,褚良。”男人仍旧是负手背对着褚良,但当他在说出这段话时,最后两个字语调格外沉重。

“希望你不要怪罪于朕,不要怪罪于朕的妥协,发兵红叶也是无奈之举,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们步入黑魌的后尘。”楚骞的话有些许失落。

“你,一定要去吗?”楚骞说道。

随即,褚良双膝下跪,连续磕了好几个重重的响头,渐渐地,在男人刚毅的脸庞的额头上有了血丝。

“臣,有愧于陛下,有愧于楚荆的百姓。”褚良龇牙啼哭。

能让这样一位南征北战,纵横沙场的老将落泪的唯有楚荆二字。

负手而立的男人转过身,他那张威武的脸庞上亦是沾着些许的泪丝。

“不,你问心无愧,对你有愧的是朕,朕今天……”

“朕今天就……”男人抬起一只手比划,却又放下。

“朕今天就……”男人还是没有把话说出来。

终于,男人还是看向了穹顶,嘴唇轻启却又好像每一个字都很艰难,很艰难。

“原钺猛军大将褚良因欲谋害君主,今日已当场伏法。”

良久,静滞。

“臣,谢恩!”褚良再次下跪磕头。

“从今往后,这世上便再无褚良这个人,钺猛的军务我已经暂交给麟阁城的都琅阔了,他这十几年来的成长和累积起来的威望我想是能够胜任的。”

“朕依你。”男人说道。

可是,随后眼前的一幕却让男人错愕不已,他只恨那时的自己来不及阻止。

褚良拿起了地上的短剑,拔出剑鞘,对着自己的脸庞一刀一刀地划下去。片刻间,男人面目全非,与之前那个英武的中年将军简直判若两人。

楚骞来不及阻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面前那个一生执着的男人自残毁面,他看着男人的血滴落在地板上,听着那能撕裂他内心的水滴一样的声音,他无力眼前这一切。他伏案失声痛哭,已然没有一副君王的姿态。

“褚良,我的将军,你这是何苦。”

“为什么你,为什么你就一定要去?”

男人仰天长啸,拿起案台上的书简和卷宗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奋力地指着那张代表至高皇权的冰冷王座。

“为什么偏偏我要坐在那张龙椅之上,而不是,而不是跟你一样,褚良。”男人抬起右手指向了褚良。

“陛下,请您原谅我的任性,但为了陛下的大业,还请陛下自重。”

“自重,你要我自重。”男人有些近乎癫狂的大笑。

“你要我怎么自重。”男人掩着面啜泣。

正当二人都泣不成声的时候,一个身披红甲,腰间挂着宝剑,颇为英姿飒爽的女人火急火燎地冲进章华台。

女人俯下身将褚良抱在怀里,用那双布满刀伤却依旧柔软的手捧着他的脸,几度哽咽。

“良哥,你怎么这么傻,你为什么要让他们都瞒着我,为什么?”女人的话语很温柔,没有丝毫责备的感觉。

说着她转头看着伏案痛哭的天子,仿佛要把他吃了一样,案剑瞋目,带着忧伤和怨恨瞪着他。

“楚骞,你个王八蛋!”女人丝毫未给天子留一丝情面,反而直呼他的名讳,这在平时简直是大逆不道之举,是要背负杀头之刑的。

“离将军,你尽情地骂朕吧,如果这样能让你心里好受一点的话。”男人重新擦拭干眼角的泪,坐上满目狼藉的王座,他是当朝天子、国家领袖,他是不能在女人面前失了仪态的,尽管这个女人性格爽朗,以巾帼之躯比肩须眉,是五都雄军贵中唯一一位女性,但他也不能在她面前展露内心的苦与痛。

这位英姿飒爽的女将军正是楚荆王朝五都雄之一、凤丘城的大将离月蓝。

女人紧紧抱住了男人,用不染而朱的嘴唇轻轻地亲吻在褚良的嘴唇上,没有沉重的呼吸,没有暧昧和纠缠,女人的眼泪顺着面庞滴落,她的视线变得模糊不清。

是的,女人喜欢褚良,非常非常喜欢,从以前一直到现在,还有以后一直一直都喜欢。

为了能和他在一起,她毅然抛弃了舒适优渥的生活,选择从军。为了追赶他的步伐,她努力习武超越了无数贬低过她的男人们,用她手中的剑狠狠地堵住了他们的嘴。

尽管,他们此生彼此都未嫁娶,但他们紧紧地相互依靠,彼此守护在一起,为他\她淋着刀风霜剑和炮火箭雨。

为了楚荆的大业,为了江山的稳固,为了他们所爱的楚荆百姓,星霜荏苒,他们的青春献给了军营,献给了他们热爱的国防事业,他们的青春已经不再,一身戎甲为国安。

坐在王座上的男人看着台下相拥而泣的男人女人,眼角禁不自觉地溢出来泪花。

曾几何时,

他与他们一起骑着骏马驰骋在草原上,追赶夕阳,告别日落。

那时他们都很纯真,童言无忌。

年少便具帝王风范的楚骞跟他们讲

“我的骑射技能已经得到太傅的夸奖,良哥,小蓝,小阔,我也很想和你们一样,降着烈马挽着长弓去纵横在战场上,在那刀剑的光影中活出我楚荆英雄男儿的姿态。”

“虽然这不切实际,等哪天我登临大宝了,你们可要替我好好保护这个国家。不,我和你们都这么厉害,肯定是能超过列祖列宗的功绩了,到那时候,我就好好地保护你们。”那时的楚骞得意地露出了无拘无束的笑。

可如今,那个向往战场和自由的少年已经被永久地困在那张冰冷的王座上,变得寸步难行。楚骞很想摊开自己的胸膛,剜出自己的心脏,看一看自己那颗曾经跳动着热血的心脏是否已经变得晦暗羸弱。

楚骞强忍住要崩溃的心绪,那双大手死死地按住龙椅的扶手上,瘫软无力地躺下。

台下的女人整理好情绪,单膝跪地用铿锵的话语对王座上的天子说道。

“恳求陛下,准我,”女人还未说完。

楚骞用一种极尽脱力的语气说道。

“朕依你。”

章华台的夜很长,今后他们三人再也不会,再也没机会像今天一般将忠肠揉碎成热泪,这热泪,浓过最烈的酒。

夜尽破晓,褚良终于牵着离月蓝的手一起走出了城门,在城门边靠着一个同样英武俊朗的中年武将,看年纪要比褚良小一些。

他在城门未合眼地等了一个晚上,当他看到迎面走来牵着手的男人和女人。

他先是松了口气,然后是笑逐颜开,但当他看到褚良的面目时他错愕、心痛、哭泣,他笑着,他哭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走上前。

“良哥,小蓝,我送送你们吧。”男人的话带着哽咽。

“不了,小阔。”褚良重重地拍了拍男人的披肩“我想和月蓝走走。”

离月蓝看着褚良,这位平时不苟言笑的帝国将军的眼中第一次流露出了真挚入骨的爱意,女人如火的眼中也变得似水柔情。

男人轻声咳了两声,识趣地转身,准备离开。

“那个,良哥,小蓝,那我就先走了。”

男人骑上了停靠在一旁的骏马,转身离开,当他行走了几十米开外时,

褚良喊住了他,郑重其事地说道。

“都琅阔,钺猛就拜托你了。”

男人在路口一个漂亮的潇洒制动,他一手牵住马缰,一手打着手势,抬头望天,高声喊道。

“放心吧,老大,你们你们一定务必小心,我等你们回来。”

随即,男人绝尘而去。

不久之后,楚荆发布了一篇通天下檄——

“楚荆王朝原五都雄中的褚良和离月蓝意图行刺君王,已于当日双双伏法,念其对于楚荆的贡献,特予以二人黄肠题凑的礼仪厚葬,褚良和离月蓝的亲眷入住龙台城接受白帝楚骞的看管,任何人胆敢衅事者,格杀勿论。原五都雄之一的麟阁城大将都琅阔正式接管钺猛军,原玄武城的守将黄道成、原猇林城的守将黎希留入选五都雄。此命,自发布起,即日生效。”

……

天心帝国,天心帝城,军事将领集团“忠良将”的军政大厅内。

主管天心帝国七大战区的最高指挥官集聚在忠良将最高军事指挥所内。

坐在次位的将领是不久之前统领安顺军踏平红叶共和国的中央战区大将——檀正烈。

其余人都在不怀好意地暗中揣测着檀正烈,这个二十年前不过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地方小军阀头目今时今日便已经主管中央战区,成了能和他们这帮不让岁月待见的老家伙们平起平坐的大人物,着实是后浪压死前浪,他们早前就听闻过檀正烈在名将榜中的排位已经隐隐有超过楚荆大将褚良的势头。

此时他们都在等候一个尊贵的人物到场。

一刻钟后,一位年迈的,步履蹒跚的,穿着华贵的裘服,头戴宝气王冠的老者拄着权杖在侍从的搀扶下从幕后通道缓缓走来。

众人不敢怠慢,皆起身相迎。

老者坐上了大厅席的主位。

这位老者正是天心帝国的元首,在位六十年的皇帝——苏沈琰。

老者欲脱去身上的裘服,檀正烈走上去接过苏沈琰递来的衣服放在了一旁的立架上,然后转身回座。

众人都落座后,年迈的帝君苏沈琰慈蔼地看向檀正烈,眼中却透出一股持璇拥衡的帝王才有的看穿一切的犀利目光。

他笑着对檀正烈说道。

“怎么样,进展还顺利吗?”

男人从容自若地回道。

“回陛下,中央战区的军事改革已在稳步推进,我想不久之后便可在其他战区内试行,目前大调整的工作已经收尾,中央战区的部队军令体系得到了很大优化。另外,那些地方军的头目也开始放弃拥兵并主动和我们交涉。”

老人用权杖不断敲击着地板,念道

“如此,甚好,甚好。”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其他的战区指挥官则是一脸诧异,纷纷起身问道。

“陛下,您说的是什么军事改革,我们怎么不知道?”

苏沈琰坐在主位上对他们慈蔼地笑着

“你们都不要着急,军事改革是朕多年前就定下来的。只是碍于这几十年来的国际形势变化,朕未能找到合适的时机将这项计划顺利实施,如今看来,也是时候了。终章一战过后,朕便与檀正烈一同敲定了这项计划的施行,首先还是选择了局势比较稳定的中央战区开始改组改革,这项计划如果进展顺利,那我天心帝国便将不会在西南一隅受人掣肘。帝国的将军们,把你们的眼光都放在不远后的将来吧,我天心是不能安于现状的!”年迈老者的声音如晨钟一般,拥有气吞河山的豪迈气魄。

随即苏沈琰继续说道。

“朕也到了行将就木的年岁,帝国的将来就得仰仗各位功臣了。军事改革组实际的总负责人就是檀正烈,你们后面有什么想问的问他就可以,另外,他可比你们都小不少,你们可不要自视甚高而不待见他。”老者又作力地敲了敲地板打趣说道。

一位满头白发却异常干练的中年男人走上前说道。

“陛下,您这是说哪里的话,陛下您龙体安康。有您,是天心百姓的福气。”

“我们肯定会和檀将军好好相处的,陛下,您就放心吧!”

“檀正烈将军是陛下您钦定的,对他不敬那不是表示对您不敬吗?这种大逆不道之举老夫看一看谁敢做出来。”

众人都在忙着打着马虎眼极力地吹捧时。

唯有一个中年男人安静地坐在椅子上,深思。

随后,他做好了决定,走近主位前单膝跪地,对苏沈琰讲道。

“陛下,檀正烈将军虽然在军内的威望差了些,但我相信有我们全力辅佐他,以檀正烈将军个人的气魄和能力,改革之路上的阻畔会少很多。另外,如果待檀正烈将军那边的改革基本结束后,我想能不能先到我们远北战区内先实行,远北一带地方势力盘根错节,这些势力虽然接受着帝国的庇护没有明显的谋逆之心,但帝国的军力确是很难长臂管辖,以至于我们在那些小国家心中都失了威望。以前安庆候健在的时候,局面还明朗些,但现在我们急需在远北树立帝国的威信。”男人一脸严肃正色说道。

说话之人是天心帝国远北战区的负责人,安顺军远北军的领军,大将——封巘清。

“另外,陛下,臣今天来是想恳请陛下少许追加军费的……陛下,您放心,之前帝国投入的所有经费,开支账目远北的后勤部门都罗列了清单。”男人脱口而出时已没有之前那般有底气了,毕竟这并不是一个适合谈论这些的时机和场合。

但男人还是义正言辞地将清单呈给了苏沈琰。

苏沈琰收起了一贯的笑容,起身亲自走到封巘清跟前,众人也随后收起阿谀,默不作声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封将军,你先起身吧。”年迈的苏沈琰抱着封巘清宽大的臂膀扶他起身。

“谢陛下!”

苏沈琰专注着,仔细地上下打量清单上面密密麻麻的一串串数字。

随后,他叫来了檀正烈给他解释清单上一串数字对应的账目名称。

檀正烈贴近苏沈琰的耳廓讲着

“原来是这样。”

看完随后,他用手死死攥紧这张纸,重新回到了主位上,这一次他的脸上没有了慈蔼,他打量着坐着席位上的将军们,开口说道。

“来,你们都我说说看你们主管的战区内士卒的薪金是多少?”

众人面面相觑,却没有一个人敢主动回答,这安静的氛围着实有些让苏沈琰大为不悦。

“回答我!”苏沈琰吼道,众人吓得更是不敢接话。

“为什么远北分摊的兵力最多,辖境最广,可为什么远北的军费只有这点,来,帝国的将军们,你们都看看,都仔细看看。”随即苏沈琰奋力一摔,将那张揉成纸团的清单重重摔在会议桌的中央,摔到了众人眼前。“朕可依稀记得之前指挥部所呈上来的涵明明白白地写着各战区军费均摊,真是好一个均摊啊!帝国民众的心血都流进了谁的口袋,你们这样做是在让天心的百姓心寒!”苏沈琰愈发怒火中烧。

众人还是不敢回答也不敢打开那张揉成纸团的清单,有些老将原本红润的脸庞变得更加通红。

“你们不敢回答,那朕就告诉你们。”苏沈琰嗔视着全场。

“尽管远北战区所有将军们的年俸待遇现在已经和普通士卒一般无二了,但他们仍都无怨言地安分呆在一线,没闹出一点动静。这一点,朕着重要夸奖一下封巘清将军,他治军有方啊!”苏沈琰慨然说道。

“你们知不知道他的远北总帅府邸落在哪了?”

“不,你们不知道……”苏沈琰转身闭着眼睛摇了摇头。

“今天原本是要给你们嘉奖的,和黑魌的对战中你们表现得都很出色。但今天这个局面我着实很意外,你们下去后认真传阅一下这份清单,军事改革的计划白皮书檀正烈做好后会派人送去你们府邸,我希望这次你们不会让我失望。”苏沈琰回身安静而冷厉地说道。

“都下去吧,檀正烈和封巘清留一下。”

众人拾起桌上的清单,主动向檀正烈交待了几句话便面如阴云一样陆续离场。

待众人走后,檀正烈检查好门窗,示意封巘清和他将椅子一块挪到苏沈琰身边。

突然间,苏沈琰猛地口吐鲜血,面色变得苍白无力。

檀正烈见状连忙运转内力输入苏沈琰渐渐变得冰冷的身体内。

封巘清惊觉诧异,赶紧摸着苏沈琰苍老起皱且冰凉的手,把着苏沈琰的脉搏,却口齿不清地说出了两个字。

“寒毒。”

他厉声质询着檀正烈。

“这是怎么回事?”

“刚刚我就发觉不对劲了,可是陛下还是要强撑,还不是因为你那份清单,才会过激成这样?”檀正烈有些不悦地看向封巘清。

待苏沈琰的面色恢复些许,渐渐红润起来,他对两人讲道。

“朕并无大碍,有些事情得提前给你们交代清楚……”

……

是日,夜,檀正烈回到他的府邸,他晕沉的脑海中才回想起刚才的那两个字——

“监国。”

躁乱的内心久久无法平息。

他拿起悬挂在堂屋正墙的一把漆黑色宝剑,走到庭院,对着残缺的月亮开始吟诗舞剑。

开始只是些灵俏的穿刺和随意的挥砍,可后来他的剑越来越快,渐渐地有了残影,而后他出的每一剑都是至凶至极,不留破绽的杀招。

当他吟出四字——

“一剑霜寒。”

周围的环境瞬间发生了变化,一些器物开始起霜,当他停下了,瞬间这周遭又冻结成一片。

檀正烈喘着粗气,手中的剑依旧发出金属的剑鸣。他将剑插入地面,周围冻结的一切又开始冰解。

男人像往常一样躺着地面上,仰望着陷落在一片黑暗中的弓月,回忆着那一天。

一个月前,他率领安顺大军兵临红叶共和国的首都首阳城。

浩荡的百万联军宛如铁流一般所到之处锐不可当,正当他还在感慨自红幕终章后,红叶的国防竟然落得这般空虚,他却在这首阳京城外重新见到了身披黑甲,挥动着黑魌军旗的黑魌军。

他兴奋得全身充血,他是没有勇气去对上黑魌的主将钐了,但没了钐这主心骨,黑魌这些余孽收拾起来还不是手到擒来。

于是,他看到令他熟悉的舒云况和宋兆麟走出高墙选择了正面和这百万联军决死战。

肃穆的战场上无需多言。

几番将对将的轮战。

他们这边出动了焰庆,锡文,钰星,赵破奴,寇金川还有他,还有一些其他国家的军中名宿。

但这些黑魌军的将军们却像是磕了猛药一样,不知疲倦,不知伤痛一直坚持抗争,从未倒下,没有几个人能从他们手中讨到半分好处。

如果说檀正烈之前一直误以为自己只是不如钐一个人那样的出色,那么那天他觉得他甚至连黑魌军的普通一员都比不过,这份了然死生的男儿气概至少他在天下帝国时已许久未见。

那一战,他们打了两天三夜,直到最后残阳如血染红了整片天空,三千黑魌死甲全都兵解在首阳城外,竟无一人退缩。

除了教皇国的军队外,这次到首阳的所有国家的部队都未选择进入首阳城。

他们城外扎营,为每一名为红叶战死的国殇扶冢立位,尽管他们却连他们的名字都叫不上。

所有兵卒皆被黑魌这种可怕的军魂贯穿心膛,然而他们能做的只有站在他们的坟包前无力地致以军礼。

……

十五年前,天心帝国,云台顶,论剑山。

一场别开生面的比武大赛在天心帝国境内的最高峰云台顶召开。

参加这次比武的有来自各国的军中名宿和地方豪野,当世的大剑豪璞归真,楚荆的大将褚良和都琅阔,芷蔻的大将寇金川,束霜的大将赵破奴,情萱的大将韩珙,妩荒义甲的白缙安,妩荒的薛雪梦,天心的将坛新秀檀正烈,天心的大将王猛,教皇国的代表焰庆和渊薮,红叶共和国的代表钐和余让……

这是一场不作记录的,不记排位的,对外宣称是代表个人而非国家的大会战,以天心帝国的国家尊严作为保证,赛后的结果也不会对外宣布,所有参赛者皆是用木剑通过抽签的序列号对擂,撑到最后的人便是最终的赢家。

云台顶位于荆门群山之巅,终年处在云海萦绕之间,宛若仙境。

这场剑赛笑傲到最后的三人踏剑降云在云台顶之巅展开了决战,这三人分别是大剑豪璞归真,征远大将军渊薮,黑魌军主帅钐。

三人最后都是笑着离开云台顶之巅,无人知晓这场决战的胜利。

此次参赛共七十二人,他们统一将刻有他们名字的木剑插在了云台顶的一处山崖巅,承诺十年之后不管阵营如何,若有机会都会重回这里一起取回他们的木剑。

然而十五年过去了,云台顶却再无人问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