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伊伯带的边缘,“冥府三号”永夜般的表面,狂风卷着锐利的冰晶,嘶吼着撕裂一切敢于暴露在外的物体。温度计在这里毫无意义,任何已知的液态物质都会在瞬间化为坚硬的雕塑。这里是太阳系的坟场,是连光都要挣扎才能逃逸的深渊。
林彻贴着一道巨大的冰缝边缘移动,身体几乎与蓝黑色的冰壁融为一体。他身披粗糙缝合的星涎兽毛皮,那生物特有的晶体纤维在绝对黑暗中会泛起一丝微弱的磷光,但在此刻的暴风雪中,成了最好的伪装。他的呼吸通过骨制面罩的滤网,凝结成细小的冰珠,噼啪地打在护目镜上。
他在狩猎。
目标是一头老迈的独眼星涎兽。这种生物以冰层深处的星脉微光为食,肉质酸涩,但它的肌腱是极好的绳索材料,更重要的是它颅骨内那枚不大的“星核”——一种凝结的星辰之力结晶,是林彻维持导航仪运行的唯一能量来源。
二十年前,“星火号”像一颗燃烧的流星坠毁在这片冰原上。关于那场灾难,林彻的记忆只剩下炽烈的白光、震耳欲聋的撕裂声,以及父亲最后将他塞进救生舱时,那双布满血丝却异常坚定的眼睛。
“活下去,彻儿…星星…在看着我们…”
救生舱成了他的铁棺,也是他的摇篮。它保护了他,也囚禁了他。当他最终撬开扭曲的舱门爬出来时,面对的是一个由冰、岩石和死亡构成的陌生世界。他是唯一的幸存者,也是唯一的异类。
冰缝深处传来一阵轻微的刮擦声。林彻立刻静止,连呼吸都放缓到几乎停止。他的感官在二十年的磨砺中变得异常敏锐,能分辨出风声中最细微的不谐。
在那里。
幽暗的冰洞深处,两点微弱的蓝光闪烁了一下。是星涎兽的眼睛,正警惕地打量着外面的风暴。它感觉到了什么,或许是林彻刻意留下的些许气息,或许是生存本能带来的不安。
林彻耐心地等待着,像一块冰。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只有心跳和风啸是永恒的节拍。他的右手缓缓探向身后,握住了一柄粗糙的武器——一根用飞船高强度合金碎片打磨成的长刺,末端用兽筋绑紧,增加了劈砍的力度。
星涎兽终于探出了头。它形似巨大的蜥蜴,皮肤覆盖着冰凌般的角质层,独眼在眼眶中缓慢转动,散发着幽蓝的光芒。它很谨慎,一步一顿地挪出巢穴,长满倒刺的舌头嘶嘶地探嗅着空气。
就是现在。
林彻没有发出任何战吼,他像一道影子从冰壁上方扑下,合金长刺带着全身的重量,精准无比地刺向星涎兽独眼与鼻梁之间的连接处——那里是它颅骨最薄弱的点。
然而,这头老兽的狡猾超乎想象。就在林彻发动攻击的瞬间,它猛地一甩头,坚硬的角质层撞偏了长刺。刺尖擦着它的眼眶划过,带出一串蓝黑色的粘稠血液。
“嘶嘎——!”
剧痛彻底激怒了这头生物。它庞大的身躯猛地扭转,粗壮的尾巴像一根巨鞭扫向林彻。林彻就地翻滚,堪堪躲过。尾鞭击打在冰壁上,炸开无数碎冰。
战斗瞬间进入白热化。林彻依靠灵活和预判周旋,长刺一次次寻找机会。星涎兽则凭借蛮力和厚甲横冲直撞,独眼中燃烧着暴戾的蓝光。它的血液滴落在冰面上,发出轻微的腐蚀声响,蒸腾起丝丝白气。
一次闪避不及,林彻被兽爪的边缘扫中胸口。巨力让他倒飞出去,重重撞在冰壁上。剧痛传来,但他甚至没时间检查伤势。星涎兽已经张开布满獠牙的巨口,喉咙深处有危险的蓝光汇聚——它要喷吐星能吐息!
生死关头,林彻的瞳孔微微收缩。他体内某种沉寂的东西,似乎被那致命的蓝光唤醒了。不是力量,而是一种更深层的感知。他“看”到了周围环境中流淌的微弱能量流,看到了星涎兽体内那枚核心的剧烈波动,甚至预判出了它吐息的轨迹线!
没有思考,全靠本能。他猛地向侧前方扑去,不再是躲避,而是进攻!
吐息几乎擦着他的后背掠过,将他刚才所在的冰壁熔出一个光滑的深洞。而林彻已经趁机猱身而上,再次跃起,这一次,长刺精准无比地沿着之前造成的伤口,狠狠扎了进去!
“噗嗤!”
一声闷响。星涎兽的咆哮戛然而止,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独眼中的蓝光迅速黯淡下去,最终轰然倒地。
林彻喘着粗气,拔出长刺。温热的兽血喷溅在他面罩上,迅速冻结。他靠在死去的巨兽身上,感受着生命最后的热量流逝,胸口被击中的地方传来阵阵钝痛。
休息了片刻,他熟练地开始处理猎物。用锋利的合金片剥皮、剔肉、抽取有用的筋膜。最后,他小心翼翼地破开星涎兽坚硬的头骨,取出了那枚鸽卵大小、不规则多面体的星核。它在他掌心散发着柔和的、温暖的蓝光,内部仿佛有星云在缓缓旋转。
这是他在这个冰冷地狱里,唯一能感受到的“温暖”。
收拾好所有有用的材料,用兽皮包裹捆扎好,林彻抬头望了望天。风暴似乎有减弱的趋势,但永恒的黑暗没有丝毫改变。几颗异常明亮的星辰,顽强地穿透稀薄的大气层,投下冰冷的光辉。
他扛起沉重的包裹,开始沿着熟悉的路线返回“家”——那个半埋在冰层下的“星火号”救生舱。
刚到舱门口,他挂在腰间的那个破损不堪的联邦制式导航仪,屏幕忽然毫无征兆地闪烁了一下。
林彻猛地停下脚步,警惕地环顾四周。除了风声,一片死寂。
导航仪又闪烁了一下,这一次,屏幕上短暂地跳出一行模糊的、断断续续的代码。
【…识别…联邦…信…号…源…】
林彻的心脏骤然收紧。
联邦?
二十年了。除了死寂,还是死寂。
他死死盯着那不断闪烁、仿佛垂死挣扎般的屏幕,手指无意识地握紧了那枚还带着体温的星核。蓝光照亮了他粗糙的面罩,和面罩后那双骤然掀起波澜的眼睛。
风雪依旧呼啸,但某种比严寒更冰冷的东西,悄无声息地爬上了他的脊背。
信号。
他们还活着。
他们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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