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的日头刚爬过墙头,柳氏府里的前厅就已透着几分不同寻常的热闹。管家领着个穿青布短打的年轻汉子走进来,汉子手里攥着个旧布包,脚步有些局促,正是徐妈妈那在“宝珍斋”当学徒的侄子李二。
柳氏早等得坐不住了,一见人来,立刻从太师椅上站起身,目光像探照灯似的扫过李二,连客套话都省了:“你就是徐妈妈的侄子?快过来,看看这幅画!”说着就拽着人往桌边拉,手指点着那方半开的锦盒,语气里的急切藏都藏不住。
李二被她拽得一个趔趄,稳住身形后忙躬身行礼,眼神却悄悄往站在一旁的沈清辞身上瞥了眼——昨夜徐妈妈特意找到他,塞了二两银子,还细细叮嘱了该说的话、该做的态,末了只撂下一句“照着沈小姐的话做,往后你在宝珍斋的前程,错不了”。此刻见沈清辞端着茶盏站在阴影里,眉眼平静无波,他心里顿时有了底。
“回夫人的话,小的正是李二。”他垂着手应道,声音带着几分学徒特有的拘谨,“您说的画,小的这就给您瞧瞧。”
说着便凑到桌边,小心翼翼地打开锦盒,将那卷《寒江独钓图》取了出来。他动作慢得很,先摸了摸画轴的木质,又对着光看了看绢纸的纹路,嘴里还念念有词:“这木料是老紫檀的,绢纸是宣和年间的贡绢……单看这底子,就是件真东西。”
柳氏听得眼睛发亮,凑得更近了些:“那秘纹呢?清辞说轴子里藏着前朝秘纹,能值十倍价钱,是真的吗?”
李二闻言,故意皱起眉,从布包里掏出个小巧的放大镜(沈清辞提前让徐妈妈给他的),对着画轴的接口处仔仔细细瞧了起来。厅里瞬间静了,只听得见他轻轻翻动画轴的“沙沙”声,柳氏的呼吸都跟着放轻了,手不自觉地攥紧了帕子。
沈清辞站在一旁,指尖摩挲着微凉的杯壁,将柳氏的模样尽收眼底。她特意让李二带了这“放大镜”——前世她在赵珩的书房见过类似的物件,是西域贡品,寻常人见都没见过。用这东西“鉴画”,既能显得专业,更能唬住柳氏这没见过世面的妇人。
果然,柳氏见李二拿着个透明物件摆弄,眼神里添了几分信服,连带着身子都往前倾了倾。
过了约莫半盏茶的工夫,李二突然“呀”了一声,手里的放大镜顿在画轴上,脸上露出又惊又喜的神色:“有!真有秘纹!”
柳氏猛地一拍大腿,差点把桌上的茶盏震倒:“在哪儿在哪儿?我看看!”
“夫人您瞧这儿——”李二指着画轴靠近绢纸的地方,声音压得低了些,却刚好能让在场的人都听见,“这纹路细得很,不仔细看根本瞧不出来,是前朝画圣惯用的‘云纹暗记’!小的前几日在宝珍斋见过一幅带同款暗记的扇面,掌柜的说,就凭这暗记,价钱就能翻十倍往上!”
他说得有板有眼,还伸手比了个“十”的手势,眼睛却悄悄瞟着柳氏的反应。
柳氏的脸瞬间笑成了一朵花,伸手想去摸,又怕弄坏了,缩回来时指尖都在抖:“十倍!真能翻十倍?那这幅画……”
“若真带这暗记,”李二故意顿了顿,装作认真盘算的样子,“寻常古画值四百两,十倍就是四千两!夫人,您这可是捡着宝了!”
“四千两!”柳氏倒抽一口凉气,嘴里反复念叨着这个数,眼睛里像是掉进了两簇火苗,连看向李二的眼神都变得热络起来,“好孩子,你可看仔细了?别是认错了吧?”
“错不了!”李二拍着胸脯保证,语气斩钉截铁,“小的在宝珍斋学了三年,就专认这些暗记!再说掌柜前几日刚教过这‘云纹暗记’,特征一清二楚,绝不可能错!”
这话彻底打消了柳氏的疑虑。她原地转了两圈,一会儿摸摸画轴,一会儿搓搓手,脸上满是志得意满的笑——四千两啊!有了这笔钱,大女儿的嫁妆能添两匹云锦,小女儿的金钗能多打几支,就连她自己,也能换一套更体面的头面!
她转头看向沈清辞,语气里带着几分施舍般的亲昵:“清辞你看,还是你记性好!要不是你提这秘纹,咱们可就亏大了!等卖了钱,姨母给你也置两身新衣裳!”
沈清辞放下茶盏,微微屈膝行礼,语气依旧温婉:“全凭姨母安排,侄女年纪小,不懂这些俗事。”心里却冷笑——柳氏啊柳氏,你这贪念一上来,连自己姓什么都快忘了,这四千两的幻影,就是你栽跟头的开始。
柳氏得了准话,哪里还坐得住?当即就吩咐管家:“去!备车!我要亲自去宝珍斋,把这幅画给卖了!”
“夫人,这会不会太急了?”徐妈妈适时上前一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毕竟是沈将军的遗物,若是传出去……”
“传出去怕什么?”柳氏眼一瞪,满不在乎地摆手,“我是她姨母,替她打理家产天经地义!再说了,卖了钱也是为了府里好,为了清辞好!”她顿了顿,又觉得徐妈妈的话有几分道理,转头看向李二,“你掌柜的在不在?咱们直接找他,能不能立刻成交?”
李二忙点头:“掌柜的今日在店里,夫人您亲自去,他定然给您个好价钱!”
柳氏更得意了,当即就叫丫鬟帮她换衣裳,又小心翼翼地把画轴重新卷好,塞进锦盒里抱在怀里,活像抱着个金娃娃。沈清辞看着她忙忙碌碌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鱼儿已经咬钩,接下来,就该收网了。
半个时辰后,柳氏坐着马车直奔城西的宝珍斋。她刚进铺子,掌柜的就满脸堆笑地迎上来,可不等她开口,铺子外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紧接着几个穿着锦袍的汉子簇拥着一个人走了进来,为首的人腰间挂着块鎏金腰牌,面色威严,正是沈清辞提前安排好的“皇商”——周福。
周福是赵珩暗中安插在京中的人手,前几日沈清辞通过赵珩留下的暗线递了消息,只说“需借皇商身份办件事,事后必有重谢”,赵珩本就对这“重生的沈家小姐”好奇,当即就应了。此刻周福一进铺子,目光就直直落在柳氏怀里的锦盒上,眉头微蹙。
柳氏正想跟掌柜的开口,见突然来了这么群气势不凡的人,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把锦盒往怀里又抱了抱。
掌柜的见状,赶紧上前给周福行礼:“周大人,您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周福没理他,径直走到柳氏面前,目光落在锦盒上,声音沉得像铁:“这位夫人,你怀里抱的,可是沈家先将军的《寒江独钓图》?”
柳氏心里一紧,强装镇定地点点头:“是又如何?我是他的姨母,来变卖这幅画周转家用,难不成还有什么不妥?”
“不妥?”周福冷笑一声,从随从手里拿过一卷文书,“你可知这幅画是先皇御赐给沈将军的?按我朝律例,御赐之物私自变卖,轻则抄没家产,重则流放三千里!你好大的胆子!”
这话像一道惊雷劈在柳氏头上,她手里的锦盒“啪”地掉在地上,画轴滚了出来。她脸色瞬间惨白,指着周福哆哆嗦嗦地说:“你……你胡说!这画明明是沈家的私产,怎么会是御赐的?”
“胡说?”周福把文书扔到她面前,“你自己看!这是内务府存档的御赐名录,上面清清楚楚写着‘宣和三年,赐沈毅《寒江独钓图》一卷’,沈毅就是你口中的沈将军吧?”
柳氏抖着手去捡文书,目光扫过上面的朱砂印章和密密麻麻的字迹,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那印章她认得,是内务府的印鉴,假不了!她怎么也没想到,这幅看似普通的画,竟然是御赐之物!
掌柜的在一旁吓得脸都绿了,忙摆手:“周大人,这事跟小的没关系!是这位夫人自己要来卖画的!”
柳氏此刻哪里还顾得上掌柜,她扑过去抓住周福的袍角,哭丧着脸哀求:“周大人!小的不知道啊!是小的糊涂!求您高抬贵手,饶了小的这一次吧!”
周福皱着眉甩开她的手,语气严肃:“律法面前,岂容儿戏?不过念你是无心之失,若能立刻将画送回沈家,再缴纳五百两罚金,这事或许还能从轻发落。”
“五百两?”柳氏倒抽一口凉气——她本想卖画得四千两,如今不仅卖不成,还要倒贴五百两?可一想到“流放三千里”的罪名,她又不敢犹豫,忙不迭地磕头:“我给!我现在就给!求周大人千万别把这事报上去!”
说着就爬起来,从怀里掏出银票,数了五张一百两的递过去,又捡起地上的画轴,紧紧抱在怀里,连滚带爬地跑出了宝珍斋。直到坐上马车,她的手还在抖,心里又气又怕——气自己糊涂,怕事情败露,更恨那幅画给自己惹了这么大的麻烦!
而此刻的柳府前厅,沈清辞正听着徐妈妈的回报。徐妈妈站在一旁,忍着笑说:“小姐,都按您的吩咐办了。周大人拿出文书时,柳夫人脸都白了,当场就交了五百两罚金,抱着画哭着回来的,现在正在自己房里摔东西呢!”
沈清辞端着茶盏,指尖轻轻叩着杯壁,眼底闪过一丝冷冽的笑意。五百两,只是利息而已。前世柳氏贪了她上千两的嫁妆,害她含冤而死,这一世,她要让柳氏一点一点,把欠她的都吐出来,还要加倍偿还。
“知道了。”她淡淡应道,“你再去盯着点,看看柳夫人接下来要做什么。另外,把今日的事透给府里的下人,就说柳夫人私卖御赐之物被抓了包,花了五百两才摆平。”
徐妈妈眼睛一亮——这是要借下人之口,折损柳氏的威信啊!她忙躬身应道:“老奴这就去办!”
徐妈妈走后,沈清辞放下茶盏,走到窗边。日头已升到中天,照在院中的竹影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望着远处的天际,心里清楚,这只是她复仇路上的第一步——柳氏吃了这么大的亏,绝不会善罢甘休,接下来,恐怕就要动真格的了。
但她不怕。前世的刀山火海她都闯过了,如今不过是对付一个贪婪的姨母,她有的是耐心和手段。
正想着,云鬓端着一碗刚炖好的银耳羹走进来,小声说:“小姐,柳夫人那边遣人来说,让您过去一趟,说有要事商量。”
沈清辞眼底寒光一闪,嘴角却勾起一抹温婉的笑:“知道了,这就过去。”
该来的总会来。她倒要看看,柳氏吃了亏之后,会拿出什么招数来对付她。这贪网既然已经撒下,就没有收回去的道理——接下来,该让柳氏尝尝,什么叫真正的“自食恶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