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汴京已带了寒意,柳氏的晚晴居却弥漫着比寒意更甚的戾气。堂屋正中的紫檀木案上,本该放着一匹月白暗纹云锦的锦盒空着,柳氏捏着案角的手指泛白,眼神像淬了毒的针,扫过底下垂首站着的库房管事和丫鬟。
“说!到底是谁偷了那匹云锦!”她猛地拍案,茶盏里的茶水溅出来,打湿了铺在案上的素笺——那是她刚写好给安阳长公主身边王嬷嬷的礼单,云锦本是压轴的贺礼,如今却不翼而飞。
库房管事李顺抖得像筛糠,磕头如捣蒜:“夫人饶命!小的真不知道啊!那云锦是您亲自锁在东库房最里层的樟木箱里的,钥匙只有您和您贴身的春桃姑娘有,小的连库房的门都没敢多进!”
“钥匙只有我和春桃有?”柳氏眼神一凛,扫向站在一旁的春桃。春桃脸色煞白,连忙跪下:“夫人明鉴!奴婢的钥匙一直挂在腰间,从没离过身,更没敢动过库房的箱子!”
柳氏哪里肯信?那匹云锦是她托人从江南采买的贡品,织着暗金的缠枝莲纹,价值百两银子,本是要送给王嬷嬷,好搭上安阳长公主的线——前几日谢家伴读的事让她丢尽脸面,还被三长老罚跪祠堂,她正想借这匹云锦找补回来,如今却丢了,怎能不气?
“不是你们,难道是云锦自己长了腿跑了?”柳氏冷笑一声,目光忽然转向院门口——那里正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是沈清辞带着云鬓来给她请安。
看到沈清辞,柳氏的眼睛瞬间亮了——前日谢家的事让她吃了亏,她正愁没机会找沈清辞的麻烦,如今云锦丢了,不如就栽赃到她身边人头上!沈清辞是寄居的孤女,就算冤枉了她的丫鬟,她也没本事反抗,正好能出出心里的恶气。
“清辞来了?来得正好!”柳氏压下怒意,故意露出几分“为难”的神色,“你来得巧,府里出了点事——东库房丢了一匹月白云锦,正是我要送给长公主嬷嬷的贺礼。”
沈清辞刚进院就察觉气氛不对,此刻听柳氏这么说,心里立刻有了数——柳氏这是把矛头对准她了。她不动声色地行了礼:“不知姨母可有查到什么线索?”
“线索倒是没查到,”柳氏话锋一转,目光直直落在云鬓身上,带着几分审视,“但这几日东库房附近,只有你身边的云鬓去过——前日她去给库房送浆洗衣物,回来时还被李顺看到慌慌张张的,你说,会不会是她……”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到云鬓身上。云鬓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连忙跪下:“夫人明察!奴婢那日只是送衣裳,根本没进东库房,更没见过什么云锦!”
“没见过?”柳氏挑眉,语气带着嘲讽,“除了你,还有谁有机会靠近库房?再说,你是沈清辞的贴身丫鬟,她寄人篱下,说不定早就动了贪念,让你偷了云锦去变卖!”
这话既冤枉了云鬓,又暗指沈清辞品行不端。云鬓气得浑身发抖,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奴婢没有!姑娘更不会做这种事!”
沈清辞轻轻按住云鬓的肩膀,示意她冷静。她抬眼看向柳氏,语气依旧温婉,却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坚定:“姨母,话可不能这么说。云鬓是我的丫鬟,她的品性我最清楚,断不会做偷鸡摸狗的事。再说,东库房守卫森严,钥匙又只有姨母和春桃姑娘有,她就算想偷,也没机会啊。”
“你倒会为她辩解!”柳氏被噎了一下,随即又道,“谁知道她是不是趁李顺不注意,偷偷溜进去的?今日必须搜一搜你的静姝院,若是搜出云锦,看你还有什么话说!”
柳氏打定主意要栽赃,不等沈清辞回应,就叫李顺:“你带着人,去静姝院搜!仔细点,连箱子底都别放过!”
李顺犹豫着不敢动——前日三长老刚说柳氏苛待孤女,如今又要搜沈清辞的院子,传出去怕是不好。柳氏见状,厉声呵斥:“怎么?我的话你也敢不听?出了事我担着!”
李顺没办法,只能带着两个小厮往静姝院走。云鬓急得抓住沈清辞的衣袖:“姑娘,这可怎么办?若是他们搜不到,柳夫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沈清辞拍了拍她的手,眼神沉静:“别急,我们早就安排好了。你按之前说的做,剩下的交给徐妈妈。”
云鬓想起昨日沈清辞的嘱咐——若是柳氏借故刁难,就让她先稳住,徐妈妈会在关键时刻“找到”云锦,并引出春桃的嫌疑。她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这边柳氏还在堂屋里坐立不安,心里既盼着能搜出云锦,又怕真搜不到反而更丢脸。就在这时,院门外忽然传来徐妈妈的声音:“夫人!夫人!云锦找到了!”
柳氏猛地站起来:“找到了?在哪里找到的?”
只见徐妈妈手里捧着那匹月白暗纹云锦,急匆匆地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怯生生的小丫鬟。徐妈妈把云锦放在案上,喘着气道:“方才老奴去西跨院的柴房收拾旧物,就看见这匹云锦被塞在柴堆底下,旁边还掉着个银镯子——这镯子,不是春桃姑娘的吗?”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春桃。春桃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腕——她的银镯子确实不见了,昨日还戴在手上,今早起来就没了踪影,她还以为是掉在自己房里了,没敢声张。
“不……不是我的!”春桃慌得语无伦次,“徐妈妈你别胡说!我的镯子早就丢了,怎么会在柴房?”
“可这镯子上刻着个‘桃’字,不是你的是谁的?”徐妈妈从怀里掏出个银镯子,递到柳氏面前,“夫人您看,这正是春桃姑娘常戴的那只!”
柳氏拿起镯子一看,上面果然刻着个小小的“桃”字,正是她去年赏给春桃的。她心里咯噔一下,看向春桃的眼神变得怀疑:“春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的镯子怎么会在柴房?云锦是不是你偷的?”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春桃吓得连连磕头,额头都磕红了,“夫人,奴婢真的不知道!云锦是您锁在库房的,奴婢就算有钥匙,也不敢偷啊!”
“不敢偷?那你的镯子怎么会和云锦放在一起?”柳氏厉声质问,心里已经信了七八分——春桃是她的贴身丫鬟,最清楚她要送云锦的事,说不定是春桃见财起意,偷了云锦想藏起来变卖,结果不小心掉了镯子。
一旁的李顺也连忙附和:“夫人,前日我确实看到春桃姑娘去过东库房附近,说是帮您拿东西,现在想来,说不定就是那时候偷的!”
春桃百口莫辩,只能一个劲地哭:“夫人饶命!奴婢真的没偷!是有人陷害我!”
沈清辞适时开口,语气带着几分“劝和”:“姨母,您也别太生气了。春桃姑娘跟着您这么多年,说不定是有什么误会。或许她只是不小心把镯子掉在了柴房,云锦是别人偷了藏在那里,正好和镯子放在一起呢?”
这话看似在帮春桃说话,实则坐实了“镯子在柴房”的事实,更让柳氏觉得春桃有嫌疑。柳氏瞪着春桃,咬牙道:“误会?这么多证据摆在面前,怎么可能是误会!我看你就是翅膀硬了,敢偷我的东西!”
说着,她就要叫人把春桃拖下去打。沈清辞又道:“姨母,这事若是传出去,说您的贴身丫鬟偷了要送给长公主嬷嬷的贺礼,怕是会影响您的名声。不如先把春桃禁足在柴房,好好问问清楚,若是真的,再处置也不迟。”
柳氏一想,确实有道理——若是传出去,丢的是她的脸。她狠狠瞪了春桃一眼:“就按清辞说的办!把她关在柴房,好好审问,若是问不出结果,就发卖到庄子上!”
两个婆子立刻上前,架着哭哭啼啼的春桃下去了。柳氏看着案上失而复得的云锦,心里还是堵得慌——本想栽赃沈清辞,结果反而查出自己的丫鬟有嫌疑,不仅没出成气,还闹了这么一出。
沈清辞适时告辞:“姨母,既然云锦找到了,侄女就先回院了,不打扰您处理家事。”
柳氏没好气地挥挥手:“去吧去吧。”
走出晚晴居,云鬓才长长舒了口气,拉着沈清辞的衣袖小声道:“姑娘,您可真厉害!刚才我都快吓死了,还好徐妈妈及时把云锦和镯子送过来,不然咱们可就说不清了。”
“这都是提前安排好的。”沈清辞脚步不急不缓,声音压得很低,“昨日我就让徐妈妈留意春桃的动向——春桃私下里常拿府里的东西出去变卖,我算准她会打云锦的主意,就提前让徐妈妈把云锦从库房里‘拿’出来,藏在柴房,再把她的镯子也放过去。”
云鬓眼睛瞪得溜圆:“原来是这样!那库房的钥匙……”
“是徐妈妈从春桃那里偷配的。”沈清辞轻笑一声,“春桃的钥匙常挂在腰间,徐妈妈借着给她送茶的机会,很容易就拓了模子,配了一把。等柳氏发现云锦丢了,自然会怀疑到你身上,这时候徐妈妈再‘找到’云锦和镯子,把嫌疑引到春桃身上,一切就顺理成章了。”
正说着,徐妈妈从旁边的拐角走出来,脸上带着笑意:“姑娘,老奴已经把春桃关在柴房了,还按您的吩咐,故意在她面前说‘若是不承认,就打断她的腿’,想来用不了多久,她就会‘招认’了。”
“做得好。”沈清辞点头,“这样一来,柳氏不仅不会再怀疑你,还会因为自己的丫鬟背叛而心烦意乱,更重要的是——咱们的眼线网,第一次真正发挥了作用。”
徐妈妈笑得更开心了:“是啊!这一局,咱们不仅化解了危机,还让柳氏自乱阵脚,真是大快人心!”
云鬓也跟着点头,心里对沈清辞的敬佩又多了几分——姑娘不仅心思缜密,还能把身边的人都安排得明明白白,这样的本事,将来一定能报仇雪恨。
三人回到静姝院,沈清辞让云鬓去给徐妈妈拿些点心,自己则走到窗边,看着院外的天色。秋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落在墙角,却吹不散她眼底的锐利。
她知道,这一局看似是化解危机,实则是她对眼线网的第一次“试炼”——云鬓的冷静应对、徐妈妈的精准执行,都证明她的布局是对的。而柳氏经此一事,不仅会对自己的身边人产生怀疑,更会把对她的恨意埋得更深,下次的反扑只会更狠。
但她不怕。
“姑娘,您在想什么?”云鬓端着点心出来,见沈清辞站在窗边发呆,小声问道。
沈清辞回头,脸上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意:“我在想,下一次,柳氏会用什么手段来对付我们。”
“不管她用什么手段,咱们都能应付!”云鬓语气坚定,“有您和徐妈妈在,咱们一定能赢!”
“没错。”沈清辞拿起一块桂花糕,递给徐妈妈,“这一次,咱们不仅化解了危机,还让柳氏失去了一个得力的丫鬟,更在府里埋下了‘柳氏身边人不可信’的种子——这就是眼线的作用,看似不起眼,却能在关键时刻扭转局面。”
徐妈妈接过桂花糕,连连点头:“老奴明白!以后老奴和云鬓一定更用心,帮姑娘盯紧柳氏的一举一动,让她再难算计姑娘!”
沈清辞笑着颔首,心里却很清楚——这只是开始。柳氏不会善罢甘休,接下来还会有更多的麻烦。但她已经有了云鬓和徐妈妈这两个可靠的眼线,就像有了两把藏在暗处的刀,随时可以给柳氏致命一击。
而她的复仇之路,也随着这眼线网的初次显威,一步步走向更深的棋局。
傍晚时分,晚晴居传来消息——春桃在柴房“招认”了,说自己是见云锦值钱,一时糊涂偷了藏起来,还求柳氏饶她一命。柳氏气得发抖,当即下令把春桃发卖到了最偏远的庄子上,连带着还罚了库房管事李顺半年的月钱。
沈清辞听到消息时,正在灯下看书。她轻轻合上书页,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春桃的“招认”,是徐妈妈按她的吩咐,用“保她家人平安”的条件换来的。这样一来,不仅彻底洗清了云鬓的嫌疑,还让柳氏对身边人彻底失去了信任。
云鬓兴奋地跑进来:“姑娘,您听说了吗?春桃被发卖了!柳夫人还在晚晴居里摔东西呢!”
“我知道了。”沈清辞拿起桌上的茶,浅啜一口,“这只是给她的一个教训。接下来,咱们该准备下个月的贵女诗会了——那才是咱们真正扬名立万的机会。”
云鬓眼睛一亮:“姑娘,您是说……要在诗会上展露才华,让那些看不起咱们的贵女刮目相看?”
“不止是展露才华。”沈清辞放下茶杯,凤眼中闪过一丝锐利,“还要借着诗会,结识能帮咱们的人,彻底摆脱‘寄居孤女’的标签——柳氏想把我困在这宅院里算计,我偏要走出这宅院,让她看看,她再也困不住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