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光碎片的余烬在空气中缓缓沉降,如同一个宏大梦境的残骸,细碎的光尘在斜射进地牢缝隙的微光中飘舞,像无数垂死萤火虫最后的振翅。空气里弥漫着焦灼的金属味与一丝若有若无的星界臭氧气息,仿佛雷霆刚在密闭空间中炸裂。
记忆回廊崩塌的最后一道光影,恰好映在莱拉晶化的左臂上,折射出斑斓而又悲凉的色彩——蓝紫交杂,边缘泛着银白,如同极夜里被霜雪覆盖的极光。她跪在冰冷的石地上,粗糙的岩面硌进她的膝盖,寒意顺着骨骼爬升,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紧紧攥着那半片冰冷的银盾。盾面残留的凹痕带着凯伦战斗时的指印,触感粗糙而熟悉,仿佛还存留着他掌心的温度。
盾面上,凯伦的血早已干涸,却仿佛依旧温热,烫得她心脏阵阵抽痛。每一次心跳都像在撞击那层干涸的暗红,耳边似乎还回响着他临终前沉重的呼吸,低哑、断续,如同风中残烛。
真相是一把淬了毒的双刃剑,一面割开了教会虚伪的假面,另一面则剖开了她自己的灵魂。
她曾以为的堕落者,那个背弃了圣光、让圣骑士团蒙羞的凯伦,原来才是最虔诚的信徒。
他不是背弃了圣光,而是圣光背弃了他。
为了庇护那些被教会高层当作祭品的无辜者,他以身为祭,与剑灵立下契约,用自己的灵魂作为容器,去承载那被虚空污染的“圣光”。
五年。
整整五年,他在无尽的低语和心智的侵蚀中挣扎,清醒的时刻越来越少,却始终固执地守着最后的底线。
直到最后一刻,他亲手斩断了象征着自己一切荣耀与信仰的银盾,将那份疯狂的契约核心连同自己仅存的理智,一同封入了断裂的剑柄之中。
他不是堕落,是献祭。
莱拉的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泪水却早已流干,眼眶干涩如被烈火灼烧。她闭上眼,却仍能“听”到凯伦虚影消散前那声穿透灵魂的嘶吼,如同星穹崩裂的回响,在颅骨内反复震荡。
左臂上传来阵阵刺痛,嵌入其中的月神泪正与她体内奔流的星界魔法产生着剧烈的共鸣——这枚从月之祭坛带出的泪形晶石,此刻竟如活物般搏动,仿佛感应到了某种古老的召唤。每一次脉动都牵动神经,像有细小的星芒在血管中穿行。那道从手臂蔓延至脖颈的星纹锁链,与其说是封印伊格纳西奥残魂的代价,不如说……纹路竟与凯伦断剑上的符文隐隐呼应——莫非,他的牺牲并非终点,而是某种守护的开端?
“莱拉!”
一声焦急的呼唤打破了地牢中的死寂,声音在石壁间激起轻微的回响,带着尘埃震颤的余波。
艾德里安的身影出现在通道口,他高举着一块燃烧着不熄火焰的晶石核心,那正是活火之核的残片。炽热的光芒驱散了些许阴冷,也照亮了眼前宛如炼狱般的景象:焦黑的墙面布满裂痕,空气中浮动着未散的星界残光,像极光般缓缓扭曲。
他看到了跪在地上的莱拉,她那条完全晶化的左臂散发着柔和的星辉,与脖颈上诡异的咒文锁链连成一体,显得既神圣又妖异。她的身前,是凯伦·银盾残破的铠甲和断剑,空气中还残留着星界魔法与圣光碰撞后那股磅礴而悲怆的气息,像一场风暴过后的余震。
艾德里安的心猛地一沉,他来晚了。
他快步上前,单膝跪地,小心翼翼地扶住莱拉颤抖的肩膀——触感冰冷而僵硬,仿佛她已部分化为石像。
“你怎么样?发生了什么?伊格纳西奥呢?”
莱拉缓缓抬起头,空洞的眼眸里终于有了一丝焦距。她看着艾德里安,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凯伦最后那句断断续续的星语,仍在她耳中低语:“星界屏障…需要四族之血…”
就在此时,艾德里安脸色骤变,他猛地将莱拉护在身后,手中的活火核心光芒大盛,火焰“轰”地一声暴涨,照亮了更深的黑暗。
“小心!有东西过来了!”
不祥的“沙沙”声从地牢更深处的岩石缝隙中传来,如同无数条毒蛇在地面上滑行,又似细沙在铁皮上摩擦。借着活火的光芒,他们看到一根根漆黑如墨的触须正从墙壁和地面的裂缝中探出。那些触须并非实体,更像是凝固的影子,表面流淌着令人心悸的暗影能量,顶端分叉成细密的、如同神经末梢般的结构,正贪婪地探寻着空气中残留的力量——尤其是那被封印于断剑中的“虚空圣光”余烬。
“是塞拉斯的影裔……”艾德里安的声音凝重无比,“伊格纳西奥的死惊动了他。这些阴影生物被此地残留的‘虚空圣光’吸引而来——那是凯伦用生命封印的力量余烬。”
影裔触须的蔓延速度极快,它们避开了活火核心最炽热的光照范围,如同潮水般向着地牢中央,向着凯伦遗物所在的位置涌来。它们的目标很明确:回收那份被封印的污染之力。一旦被吞噬,那股力量可能会再次苏醒。
莱拉的指尖仍在颤抖,喉咙里堵着一声未出口的哭喊。可当第一根影裔触须逼近凯伦的断剑时,那声嘶吼终于化作一道冰冷的怒意——她不能倒下,至少现在不能。她闭上眼,将泪水与呜咽一同咽回心底,像吞下一块烧红的铁。
她挣扎着站起身,晶化的左臂横在胸前。月神泪的力量被悄然催动,手臂上的星纹亮起,一股柔和而坚韧的星界之力扩散开来,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那些影裔触须一碰到这层星辉,便如同被烙铁烫到一般,发着“滋滋”的声响迅速缩回,却又在不远处重新集结,伺机而动。
“我们得离开这里,”艾德里安沉声道,他将活火核心向前递出几分,炽热的能量将几根胆敢越界的触须直接烧成了灰烬,“这里的能量波动太大了,会引来更多东西,甚至塞拉斯的本体。”
莱拉没有回答,她的视线死死地锁在自己手中的半片银盾上。刚才凯伦的虚影消散时,似乎有一缕极淡的星光没入了盾牌之中。她无意识地用晶化的指尖抚过盾面——就在那一瞬,月神泪的微光一闪,仿佛与某处产生了共鸣。
她将盾牌翻转过来。原本光滑的内侧,此刻竟浮现出了一片用微光勾勒出的复杂纹路。那是一幅星图,却又不完全。无数星辰被精妙的线条连接在一起,组成了一个宏伟而神圣的图案,但图案的右下角却是一片空白,像是被人硬生生截断了一样。这幅残缺的星图,与她脖颈上封印锁链的纹路,竟有几分遥相呼应。
凯伦…他留下的不仅仅是一句话。
“莱拉!”艾德里安再次催促,他已经感到活火核心的力量在被快速消耗,周围的阴影正在步步紧逼。
她深吸一口气,将那份足以压垮心神的悲恸强行压入心底,转化成一股冰冷的决心。她将盾牌碎片紧紧握住,对艾德里安点了点头:“走。”
艾德里安在前,用活火开路。火焰如鞭抽打阴影,逼退一波又一波的触须。莱拉紧随其后,左臂的星辉屏障忽明忽暗,每一次碰撞都让她如遭雷击。一块碎石从头顶坠落,砸在她肩头,她咬牙未停——身后,整条通道正被黑暗缓缓吞没。
终于,两人冲出了地牢,重见天日。外面已是黄昏,残阳如血,将大地染成一片赤红。风拂过脸颊,带着泥土与焦灰的气息,也带来了久违的自由感。
莱拉回头看了一眼那黑暗的入口,仿佛还能看到凯伦最后消散的身影。他用自己的陨落,为她点亮了一条全新的、充满荆棘的道路。
她的目光再次落回手中的银盾碎片上。那残缺的星图在她眼中缓缓旋转,每一个光点,每一根线条,都仿佛蕴含着某种古老的语言。这并非人类帝国的星象记录,线条的勾勒方式和星辰的排布风格,带着一种早已失落的、属于另一个古老种族的优雅与和谐。
她想起来了,在皇家学院的古籍馆里,她曾在一本介绍上古纪元的孤本中,见过类似的图样。那是精灵族在第一纪元时绘制的、用以记录神殿位置与星辰运行轨迹的星象木牌。
凯伦留下的这幅星图,是一张地图。一张残缺的地图。而要拼合这张地图,找到“星界屏障”的秘密,她必须先找到这幅星图的另一半,或是找到能够解读它全部信息的地方。一个早已被世人遗忘,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废弃神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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