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商王宫。
夜色是凝固的墨,将飞檐斗拱的轮廓尽数吞噬,唯有死寂在殿宇间无声地蔓延。
寝殿深处,一具瘦小的身躯猛地从锦绣床榻上弹起。
是殷郊。
年仅八岁的殷商嫡长子。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仿佛刚刚从溺毙的深渊中挣脱。额角,细密的冷汗汇聚成珠,顺着稚嫩的脸颊滑落,浸湿了华贵的丝绸枕衾。
这不是梦魇。
梦魇没有这般真实,没有这般刻骨铭心。
这是“未来”。
是属于他的,已经被书写完毕的,血淋淋的结局。
就在方才,一道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记忆,一道来自后世的灵魂烙印,如同九天惊雷,在他神魂深处悍然炸响。
痛!
不是皮肉之苦,而是源自神魂本源的战栗。
那记忆的洪流中,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大商王子。他是一个叛逆,一个被自己最敬爱的师尊广成子提着翻天印,从东海之滨追杀到西岐疆域的丧家之犬。
他能感觉到,那无上法宝锁定神魂的冰冷。
他能回忆起,头颅被那方巨印砸得粉碎时,骨骼与脑浆迸裂的闷响。
他甚至能再一次体验到,被困于两仪微尘阵中,真灵被一寸寸消磨殆尽,连哀嚎都无法发出的永恒绝望。
“吾乃殷郊……”
他低声开口,气若游丝。
“来日封神榜上,有名之人……”
稚嫩的童音,却浸透了与年龄完全不符的沧桑和苦涩。
他想起来了。
全部。
他是一个漂泊于此的异世之魂,竟成了封神大劫中,那位集万千宠爱与无尽悲凉于一身的太子,殷郊。
他猛地转头,视线扫过殿内的一切。
熟悉的龙纹雕梁,华美的珠帘玉帐,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安神香。
这里是朝歌。
是大商的心脏。
他的父王帝辛,此刻还不是那个被后世唾骂的暴君,而是一位励精图治、开疆拓土,足以与三皇五帝比肩的一代明君。大商的国运,依旧如日中天。
正因如此,一股更深邃的寒意,从殷郊的脊椎骨一路攀爬至天灵盖。
这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盛世,不过是那场席卷三界六道、圣人之下皆为蝼蚁的恐怖杀劫前,最后的一丝宁静。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根引线在何处。
用不了多久,他的父王便会动身前往女娲宫进香。也正是在那里,他会题下那首亵渎人族圣母的诗句。
从那一刻起,天命的轮盘便会开始疯狂转动,将所有人都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而他自己,未来的命运轨迹清晰得令人发指。
拜入阐教金仙广成子门下,学得一身通天彻地的本领,最终却要为了那虚无缥缈的“天命”,与自己的父亲反目成仇,提着干戚,兵伐朝歌。
何其荒谬!
何其悲凉!
最终的结局,是被师尊亲手用犁锄耕过身躯,应了那该死的毒誓。
不!
凭什么!
凭什么我的命运要由别人来书写!
殷郊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口腔中弥漫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那双本该纯真无邪的眼眸深处,燃起了一簇与他孩童身份格格不入的狠厉火焰。
绝不能坐以待毙!
他最大的优势,便是这来自后世的记忆,这无人知晓的信息差!
王权,凡俗的力量,在圣人面前不过是过眼云烟。
破局的唯一希望,不在人间。
而在那九天之上,在那执掌天地棋局,视众生为棋子的天道圣人!
就在他脑中疯狂思索对策的瞬间,殿门外,传来侍女轻柔的通报声。
“殿下,三山关邓总兵之女邓婵玉小姐,奉王后之命,入宫觐见。”
邓婵玉?
这三个字,如同一道划破黑暗的闪电,瞬间劈中了殷郊的神魂!
他的心脏猛地一停,随即以一种近乎擂鼓的频率疯狂跳动起来。
他记得!
邓九公一家,与截教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邓婵玉本人,更是未来阐教三代弟子土行孙的妻子,但那是在邓家归顺西岐之后!
现在,邓家还是大商的忠臣!
此刻她入宫,身边极有可能……不,是一定会带着截教的仙人作为护卫!
这是机会!
是唯一的,是稍纵即逝的机会!
殷郊的脑海中,无数念头疯狂碰撞、聚合,一个无比大胆,甚至堪称疯狂的计划,在电光石火间彻底成型。
他掀开锦被,赤着脚跳下床榻,用最快的速度整理好凌乱的衣冠。他逼着自己将那份滔天的恨意与不甘尽数压下,脸上重新挂起属于八岁孩童的天真与烂漫。
他推开殿门,像一只欢快的小鹿,奔跑了出去。
正巧。
就在殿外的回廊拐角,他“不经意”地与一道身影撞了个满怀。
一股淡雅的幽香扑入鼻腔。
“哎呀。”
一声轻呼,那女子身形微晃,被身后的侍女扶住。她身着彩衣,容貌秀丽,眉宇间带着一丝英气,正是邓婵玉。
但殷郊的目光,却穿过了她,死死地锁定在她身后那个人身上。
那是一位仙子。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气息缥缈出尘,一双眸子里,仿佛有无尽的云霞在聚散流转。
就是她!
殷郊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这位气息与截教大道隐隐相合的仙人。
他知道,寻常的言语,不论是孩童的哭闹,还是王子的命令,都不可能引起一位真正仙人的注意。
他必须用最直接,最震撼的方式,抛出一颗足以撼动其道心的惊雷!
他仰起那张稚嫩的小脸,用最清脆、最纯澈、最无邪的童音,对着那位气息出尘的仙子,问出了一句让整条回廊的空气都瞬间凝固的话。
“仙子姐姐,天上的云霞,聚散皆有其时,为何你的云霞之道,却只有绚烂的相聚,没有那归于平淡的离散呢?”
殷郊顿了顿,漆黑的瞳孔中,倒映着仙子骤然收缩的眸光。
“有聚无散,岂非道之不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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