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棚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玄衣男子那句话像颗石子投入死水，激起圈圈涟漪。陆砚秋握剑的手紧了紧，眼神锐利地看向对方：“阁下何出此言？”
沈清玄——那玄衣男子——却只是懒洋洋地笑了笑，用铁钳拨弄着火盆里的炭块，火星噼啪跳起。“随口一问罢了。兄台不必紧张。”他顿了顿，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苏凝雪略显苍白的脸，“这荒山野岭，风雪交加，两位倒是好兴致。”
苏凝雪心头一凛。这人话里有话。她本能地感觉到，沈清玄比那些明刀明枪的黑衣人更危险。他那双看似慵懒的眸子深处，藏着洞察一切的精明。
陆砚秋显然也听出了弦外之音，但他涵养极好，只是淡淡道：“偶遇而已。倒是阁下，独行于此，才更显胆色。”
沈清玄轻笑一声，不再接话，转而看向棚外愈发猛烈的风雪，喃喃道：“这雪，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了了。”
气氛再次陷入一种微妙的沉默。只有那几个行商还在低声交谈，话题已经从“无回墓”转到了各地的奇闻异事，但苏凝雪的心却再也无法平静。
无瑕玉佩……无回墓……《无字天书》……
这几个词在她脑中反复盘旋，与颈间那半块温润的玉石联系起来，让她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慌和沉重。师父临终前欲言又止的模样，追杀者狠戾的眼神，此刻都变得无比清晰。
这玉佩，果然是个祸害。
她必须尽快离开这里。无论是那些黑衣人，还是这个深不可测的沈清玄，都让她感到不安。
一碗热茶见底，身体也暖和了些。苏凝雪放下茶碗，站起身，对陆砚秋道：“陆公子，多谢款待。我还有事，先行一步。”
陆砚秋有些意外，也站起身：“姑娘，风雪正急，何不多歇片刻？况且你……”他目光扫过她染血的袖口，意思很明显，她身上有伤。
“无碍。”苏凝雪语气坚决。她不想连累旁人，尤其是这位刚刚才摆脱麻烦的陆砚秋。
就在这时，沈清玄忽然开口道：“姑娘且慢。”
苏凝雪脚步一顿，警惕地看向他。
沈清玄不知何时已转过身，正托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或者说，是看着她颈间若隐若现的那根红绳。“姑娘这挂绳的编法倒是别致，”他语气随意，眼神却锐利，“像是……‘云纹结’？这手艺，如今可不多见了。”
苏凝雪心中巨震！这红绳确实是师父教的独特编法，名曰“云纹结”，据说是师门独传！他怎么会认得？
她强压下翻涌的心绪，面无表情道：“阁下看错了，不过是普通的绳结而已。”说罢，不再停留，转身便掀开厚重的挡风棉帘，一头扎进了漫天风雪之中。
陆砚秋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风雪里，眉头微蹙，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沉默地坐了回去，眼神中带着一丝疑虑和担忧。
沈清玄看着微微晃动的棉帘，嘴角那抹玩味的笑意更深了。他端起面前的茶杯，轻轻晃了晃，低不可闻地自语：“云纹结……半块玉……呵，这趟浑水，倒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
苏凝雪离开茶棚，运起轻功，顶着风雪一路向西疾行。她专挑偏僻难行的小路，只想尽快远离这是非之地。
沈清玄的话像根刺扎在她心里。他绝非普通路人。他认出云纹结，是不是也看出了玉佩的来历？他到底是敌是友？
还有陆砚秋……那个锦衣青年，看似正直侠义，但江湖险恶，谁又能保证不是伪装？
风雪越来越大，能见度极低。山峦、树木都模糊成一片混沌的白。苏凝雪凭着记忆和直觉艰难前行，胸口的内伤因为运功和寒气侵袭，又开始隐隐作痛。
必须找个地方运功疗伤，否则别说摆脱追兵，自己先要撑不住了。
又翻过一道山梁，前方隐约出现一座废弃的庙宇轮廓，比之前的山神庙更破败，大半掩在积雪中，几乎与山体融为一体。
就这里了。苏凝雪松了口气，加快脚步。
然而，就在她接近破庙残垣时，一股极其淡薄、却被风雪未能完全掩盖的血腥味，突兀地钻入她的鼻腔！
她猛地停住脚步，屏息凝神，全身戒备。
有埋伏？还是……
她悄无声息地绕到一段断墙后，小心翼翼地向庙内望去。
破庙的主殿还算完整，殿内没有篝火，光线昏暗。借着积雪反射的微光，她看到殿中央的地面上，躺着一个人！
那人身着灰色劲装，俯卧在地，身下的积雪被染红了一大片，已然凝固。看姿势，似乎是被人从身后一击致命。
死了有一段时间了。
苏凝雪心脏怦怦直跳。她仔细观察四周，确认再无他人气息后，才谨慎地踏入殿内。
走近了才看清，死者是个中年男子，面容普通，但太阳穴高高鼓起，显然内力不俗。他右手紧紧攥着，指缝间似乎露出一点纸张的边角。
苏凝雪蹲下身，小心地将那张纸抽了出来。是一张被揉皱的纸条，上面用潦草的字迹写着一行字：
“疑目标携‘钥’往西，黑风岭一线。速截杀，夺玉。”
钥？玉？
苏凝雪的手猛地一颤！纸条仿佛烫手一般！
这“钥”指的是不是开启无回墓的“钥匙”——无瑕玉佩？“玉”自然就是指玉佩本身！
这死者，是那些追杀她的人之一！看情形，他似乎是来此与同伙汇合，却被灭口了？是谁杀了他？内讧？还是……另有其人？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比外面的风雪更冷。她感觉自己仿佛陷入了一张无形的大网，四面八方都是眼睛，都是杀机。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检查死者。除了后背心口处那道致命的细小伤口（似乎是某种锥形利器所致），身上再无其他明显伤痕。财物也未被动过。
杀人者目标明确，手法干净利落，只为灭口。
苏凝雪站起身，环顾这阴森破败的古庙，只觉得鬼气森森。此地不宜久留！
她将纸条重新塞回死者手中，正准备离开，眼角余光忽然瞥见死者腰侧似乎挂着一个不起眼的木牌。她心中一动，伸手取下。
木牌质地坚硬，上面刻着一个奇怪的图案：一团扭曲的火焰，火焰中心却有一个空洞的眼眸形状。
这是什么标记？某个组织的信物？
苏凝雪来不及细想，将木牌揣入怀中，迅速离开了破庙。风雪很快掩盖了她的足迹。
她必须尽快穿过黑风岭！对方已经明确了她的方向和路线，前方必有埋伏！
……
就在苏凝雪离开后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两道人影如鬼魅般掠入破庙。
正是之前茶棚里的沈清玄，以及一个做仆从打扮、面容精悍的瘦小男子。
沈清玄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脸上并无意外之色。他走到尸体旁，蹲下身，目光掠过那只紧攥着纸条的手，轻笑一声：“看来，有人比我们更快一步。”
那仆从检查了一下伤口，沉声道：“公子，是‘透骨钉’，手法老辣，一击毙命。像是‘影阁’的手段。”
“影阁？”沈清玄挑了挑眉，“那帮只认钱不认人的杀手也掺和进来了？有意思。”他伸出手，看似随意地在尸体腰间摸索了一下，动作微微一顿。
“怎么了，公子？”
“他的‘炎瞳令’不见了。”沈清玄站起身，拍了拍手，眼神若有所思，“看来，拿走它的，不是影阁的人。”
“会是那个白衣女子？”仆从猜测道。
“十有八九。”沈清玄望向庙外苏凝雪离开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陆砚秋那边有什么动静？”
“离开茶棚后，他处理了那些匪徒的尸体，然后也往西去了，方向似乎也是黑风岭。”
“哦？”沈清玄眼中精光一闪，“他也去了？是巧合，还是……”他沉吟片刻，吩咐道，“跟上去，看看这场戏，到底有多少角儿要登场。记住，没有我的信号，只需旁观。”
“是！”仆从躬身领命，身影一闪，消失在风雪中。
沈清玄独自站在破庙里，看着地上的尸体，又看了看手中不知何时多出来的一枚细如牛毛、闪着幽蓝光泽的短钉（透骨钉）。
“无瑕玉佩……炎瞳令……影阁……陆家遗孤……”他低声自语，眸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这潭水，是越来越浑了。也好，水浑了，才好摸鱼。”
他将透骨钉收起，整了整衣袍，也缓步走入风雪之中，方向，赫然也是西边的黑风岭。
……
苏凝雪并不知道自己离开后破庙里发生的一切。她此刻正面临新的危机。
黑风岭，顾名思义，山高林密，风势强劲，加之大雪封山，道路极其难行。她不敢走官道，只能在山林间穿梭。
然而，刚进入黑风岭地界不久，她就察觉到不对劲。
太安静了。
除了风声，连鸟兽的踪迹都似乎绝迹了。这是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有埋伏！
她立刻停下脚步，将身体隐藏在一块巨大的山岩之后，凝神感知四周。
果然，左侧的松林中，传来极其轻微的呼吸声，不止一人！右侧的乱石堆后，也有杀气隐隐传来！
被包围了！
苏凝雪心沉了下去。对方显然在此等候多时，布下了天罗地网。硬闯，以她现在的状态，绝无胜算。
只能智取，或者……等待变数。
她握紧了剑柄，脑中飞速思考着对策。或许，可以制造混乱，利用地形突围……
就在这时，一个阴冷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苏姑娘，不必躲了。交出玉佩，我等可以给你一个痛快。”
声音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意。
苏凝雪深吸一口气，知道躲藏已无意义。她缓缓从岩石后走出，只见前方不远处，三个黑衣蒙面人呈品字形站立，挡住了去路。左右两侧的林中、石后，也各走出两人，总共七人，将她团团围住。
为首之人，正是之前在破庙里发号施令的那个头领，眼神冰冷如毒蛇。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苦苦相逼？”苏凝雪冷声问道，试图套话。
“将死之人，何必多问。”头领冷哼一声，一挥手，“拿下！死活不论！”
七名黑衣人同时发动攻击！刀光剑影，交织成网，向苏凝雪笼罩而来！
苏凝雪咬牙，长剑出鞘，施展出师传的“飘雪剑法”，剑光点点，如雪花飞舞，灵动飘逸，在围攻中勉力支撑。但对方人多势众，配合默契，功力均是不弱，她本就带伤，几个回合下来，已是左支右绌，险象环生。
嗤！一道剑光掠过，她肩头添了一道血痕。
再这样下去，必死无疑！
难道今日真要命丧于此？不甘心！她还没有弄清身世，还没有找到玉佩的真相！
就在她渐感力竭，几乎绝望之际——
“住手！”
一声清叱如惊雷般炸响！
一道青色身影如大鹏般从天而降，剑光如虹，凌厉无匹，瞬间荡开攻向苏凝雪后背的两把钢刀！
来人稳稳落在苏凝雪身侧，持剑而立，身姿挺拔，正是陆砚秋！
他目光扫过苏凝雪肩头的伤口，眼中闪过一丝怒意，随即冷冷看向那群黑衣人：“光天化日，以多欺少，对付一个受伤的女子，算什么英雄好汉！”
黑衣头领眼神一凝：“陆砚秋？此事与你无关，奉劝你不要多管闲事！”
陆砚秋长剑一横，挡在苏凝雪身前，语气斩钉截铁：“这闲事，陆某管定了！”
苏凝雪看着眼前挺拔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他怎么会在这里？是巧合，还是……一直跟着她？
但此刻，无疑是他救了自己。
黑衣头领眼中杀机毕露：“既然你找死，那就连你一块儿收拾了！上！”
大战再次爆发！有了陆砚秋的加入，压力骤减。陆砚秋剑法大开大合，刚猛凌厉，与苏凝雪灵动迅捷的剑法竟隐隐有互补之势，一时间与七名黑衣人斗得难分难解。
然而，对方毕竟人多，久战之下，依然凶险。
混乱中，谁也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山崖上，一道玄色身影正悠闲地坐在一块凸出的岩石上，远远俯瞰着下方的厮杀，嘴角噙着一丝莫测的笑意。
沈清玄把玩着手中的一枚铜钱，轻声自语：
“英雄救美……倒是出好戏。不过，火候还不够啊。”
他目光转向黑风岭更深处的方向，那里，云雾缭绕，山势险恶。
“真正的杀招，恐怕还在后面呢……苏姑娘，陆公子，你们能撑到几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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