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地重游,心里不好受吧?”
张衡将郭钰的神色看在眼里,轻轻叹了口气,放缓脚步与他并行,声音压得很低,郭钰猛地回神,喉结滚动了一下,却没说出话来。
郭钰侧头看了眼张衡,眼底满是苦涩,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兄长不知,这里…是我年少时住了十多年的地方。只是没想到,现在变成了这副模样……”郭钰的话音被风卷走,剩下的话语堵在喉咙里,连呼吸都带着涩意,像是在提醒他,那些热闹的时光,早已随时间一起,消散在了岁月里。
穿过半荒的庭院,一座小楼忽然出现在眼前。这楼比周围的房屋都要高些,却也更显破败:木质的楼体外皮早已发黑,不少地方的木板都已腐朽脱落,露出里面斑驳的墙体;窗户上的纸早已碎成残片,风一吹,便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像极了鬼魅的低语;楼前的石阶上长满了青苔,还堆着枯枝败叶,显然许久无人踏足,透着一股与周遭格格不入的阴森。
张鲁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往张衡身边靠了靠:“老爹,这楼…怎么看着这么吓人啊?”
张衡也皱起眉头,目光扫过小楼的门窗,语气凝重:“确实透着古怪,像是很久没住人了。”
郭慈却像是没察觉这诡异的氛围,走到楼门前,从怀里掏出一串锈迹斑斑的钥匙,选了其中一把,插进锁孔。
“咔哒”一声,老旧的门锁应声而开,扬起的灰尘被风卷着飘向庭院,可当众人迈步走进小楼时,却都愣住了,与楼外的阴森破败截然不同,楼内竟出奇的干净整洁。
地面上的青砖被擦拭得泛着微光,看不到半点灰尘;墙角虽有蛛网,却都是早已干枯的旧网,显然许久未曾有虫蚁光顾;原本该腐朽的木柱被精心打磨过,还缠着几圈崭新的麻绳,显然是有人定期维护;连楼梯扶手都被摩挲得光滑温润,没有一丝毛刺。空气中没有预想中的霉味,反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檀香,与庭院里的草木气息交织在一起,竟驱散了大半阴森感。
“诸位随我来。”
郭慈率先迈步进去,脚步轻车熟路,仿佛对这里的每一寸地方都了如指掌。
张衡和张鲁对视一眼,紧随其后。可刚走两步,张衡就察觉到不对劲,身旁的郭钰竟没跟上来。他回头望去,郭钰站在楼梯口,整个人都僵住了,脸色比刚才在楼外时还要苍白,眼神死死盯着二楼的方向,瞳孔里满是震惊与难以置信,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指节泛白,浑身控制不住地微微打颤。他嘴唇哆嗦着,像是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只有胸口剧烈起伏,泄露了内心的波澜。
“宝宁?”张衡轻声唤道。
郭钰猛地回神,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眼神里的震惊渐渐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取代,有痛苦,有怀念,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恐惧。他对着张衡和张鲁勉强笑了笑,摇了摇头说:“没事…没事……”说完,他攥紧拳头,一步一步,艰难地跟着郭慈往二楼走。
楼梯的木板虽老旧,却异常稳固,踩上去没有发出半点声响。郭慈走在最前面,脚步轻车熟路,很快就到了二楼。二楼的走廊同样干净整洁,墙壁上还贴着几张泛黄的纸,上面写着一些诗词。
郭慈在一间房门前停下脚步,转身对着众人拱手道:“诸位请进吧,老朽便不作打扰了。”说完,他便转身往楼下走,脚步轻快,仿佛不愿多待。
张衡和张鲁对视一眼,正准备推门,房间里却突然传出一道温和的声音,与郭慈的语气有几分相似,却更显年老:“诸位请进吧。”
房门推开的瞬间,一股更浓郁的檀香扑面而来。屋内陈设简单却雅致,靠窗的位置摆着一张藤椅,一位老者正坐在上面,身上穿着浆洗得发白却异常平整的素色儒衫,头发与胡须都已全白,却梳理得一丝不苟,连鬓角的发丝都没有凌乱。他面容清癯,眼角布满皱纹,却透着一股温和的书卷气,只是双腿盖着厚厚的棉毯,显然行动不便。
听到开门声,老者缓缓抬眼,目光落在众人身上,眼神虽有些浑浊,却带着洞察世事的平静。他动了动手指,想要撑着扶手起身,却只是微微抬了抬身子,便无奈地笑了笑,声音温和却带着几分沙哑:“诸位不必多礼,老朽双腿不便,已残疾多年,实在没法起身迎客,还望海涵。”
张衡走上前,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老者盖着棉毯的双腿,又看向他手边的轮椅,那轮椅的木轮边缘被摩挲得光滑,显然已使用多年。他拱手道:“老先生客气了,是我等冒昧打扰。不知老先生是……”
“老朽郭骁。”
老者缓缓开口,目光落在郭钰身上,眼神里多了几分复杂:“是郭慈的兄长,也是郭府的前任家主。”
这话刚落,郭钰的身子猛地一僵。方才听到“早已残疾多年”时,他就忍不住抬眼,飞快扫过老者盖着棉毯的双腿,棉毯鼓鼓囊囊,显然是为了遮住腿部的不便,可他还是从老者微僵的坐姿里,察觉到了多年残疾留下的痕迹。郭钰连忙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手指死死掐着掌心,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仿佛这样就能避开眼前的局面。
张衡将这一切看在眼里,郭钰那瞬间的慌乱、躲闪的眼神,再结合之前他对郭府的熟悉、见到小楼时的颤抖,心里已然有了猜测。
“老先生,我看我们不适合待在这了,公祺,咱们先出去。”张衡看得出来郭骁有话想要对郭钰说。
“好的,父亲。”说着,他还不忘回头看了郭钰一眼,见郭钰依旧低着头,嘴唇紧抿,便也没再多说,乖乖跟着张衡往门外退。
房门合上的瞬间,屋内的檀香仿佛凝固了。郭钰依旧低着头,盯着鞋尖上的灰尘,连呼吸都放得极轻,只敢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瞥向藤椅上的郭骁。而郭骁也没有立刻开口,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目光里有怀念,有心疼,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埋怨,却终究没有先打破这份沉默。
窗外的风渐渐停了,阳光透过破损的窗纸,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屋内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还有郭骁偶尔轻咳的声响,每一声都像敲在郭钰的心尖上,让他攥着衣角的手又紧了几分。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炷香的功夫,或许更久。郭骁终于缓缓开口,声音比刚才更显沙哑,却带着几分刻意的温和,像是怕吓到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儿子:“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
郭钰的身子猛地一颤,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脑海里闪过的是年少离家时颠沛流离的日子,闪过对年少离家时对家人的怨恨,闪过年少离家时见到张道陵时的温馨,最终他把头抬了起来与郭骁对视。
郭骁见他这般模样,眼中的心疼更甚,轻轻叹了口气,话题一转,语气放得更柔:“我听阿慈说,我有了两个孙女是吗?”
“不是!她们是我的女儿,不是你的孙女!你没有儿子!”
郭钰的声音突然拔高,像惊雷般在安静的屋内炸开。他猛地从矮凳上站起身,双手攥得死死的,指节泛白,胸口剧烈起伏,眼中满是通红的血丝,那是压抑多年的怨恨与委屈,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出来。
郭骁的双手紧紧抓着藤椅的扶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原本浑浊却有神的双眼,像是瞬间失去了所有光芒,变得黯淡无光。他看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儿子,眼中的心疼渐渐被失落取代,嘴角也微微下垂,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呵呵,是嘛……”
郭骁就像是在说给郭钰听一样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一样:“是啊,我已经没有儿子了……”
随后又是长久的无言。郭钰率先开口打破沉默:“你们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郭骁轻笑了一声道:“呵呵,你打小脾气就倔,说来也是有缘,不曾想张家小子与奉孝能玩到一起,你一进家门你慈叔……”
郭钰出声打断了郭骁的讲话:“这不是我家!”
“当年你为了让我留在族中继承家业,逼我放弃求学,我不肯,你就说要断绝父子关系!”
郭钰的声音带着颤抖,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刺:“我离家的时候,你说过‘郭家从此没有你这个儿子’,这话你忘了吗?现在我回来了,你倒是说这是我家了?!你倒想起有孙女了?!晚了!”
郭骁被他突如其来的怒火惊得浑身一僵,原本温和的眼神瞬间凝固,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穿。他张了张嘴,想要辩解,嘴唇却哆嗦着,发不出半点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郭钰红着眼眶,一遍遍诉说着当年的委屈。
“这些年,我在外面颠沛流离,多少次差点饿死、冻死,我都没敢想过回来!”
郭钰指着自己的胸口,声音哽咽却依旧带着怒火:“我怕回来看到你还在生气,怕你真的不认我!后来我遇到了兄长,遇到了师父,他们待我如亲人,我才有了家的感觉!现在你跟我说我有家了?!你有孙女了?!你凭什么认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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