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青云宗被冻成了一块冰砣,昨夜的雪粒还嵌在砖缝里,寒风卷着枯叶在石板路上打旋,像无数只骨瘦如柴的手在抓挠门板,发出“沙沙”的哀号。戒律堂的朱漆大门半敞着,门缝里漏出的檀香混着肃杀之气,漫过整条廊道。
堂内,八根蟠龙柱投下森冷的阴影。周明站在堂中,指节捏着油纸包的边缘,把草叶上的泥渍蹭得满手都是,却像捧着稀世珍宝般高高举起:“掌门!人证物证俱在——这半株凝气草是今早卯时三刻,在林凡床底搜出的!”他刻意加重“卯时三刻”,暗示“人赃并获”的急迫,仿佛多拖一刻,谎言就会露馅。
林凡被两名弟子架在堂下,手腕上的镣铐每晃一下,就发出“咔啦”的脆响,铁环磨破的血痂混着冰冷的铁锈,糊在皮肤上像层硬壳。他仰头望着墨尘,脸颊的红肿还泛着青,嘴角的血痂裂成蛛网——昨夜周明那一巴掌,把他的尊严也抽得稀碎。可眼底的光却比剑刃还亮,像要把堂上所有人的脸都烙出洞来。
墨尘坐在主位,青灰道袍的褶皱里沾着未化的雪粒,案几上的《青云门规》被晨风掀起一角,露出“立宗为护生,非困生”的批注——那是他十年前接任掌门时,在初代掌门画像前用血指捺的誓。指尖摩挲着泛黄纸页,指节泛白:“周长老,林凡入宗三年,从未有过偷窃劣迹,此事……”
“掌门是想说‘事出反常必有妖’?”周明猛地打断,眼角余光扫过左侧三位长老,见他们微微点头,嘴角扯出一丝阴笑,“那请问掌门,灵草为何偏巧在他床底?王二狗又为何指认他?难不成是我周明闲得慌,栽赃一个废物?”他突然朝门外高喊,“王二狗!滚进来对质!”
堂外传来“扑通”一声,一个瘦小身影跪着挪进来,是王二狗。他头埋在臂弯里,抖得像秋风中的枯叶,声音含含糊糊地黏在喉咙里:“是……是林凡让我把草藏床底的……他说……说要拿灵草换灵石……”最后半句几乎是破音,却精准刺中“废物资质换资源”的污名。
林凡睚眦欲裂,喉间滚出闷雷:“你放屁!”可王二狗连头都不敢抬,只用发顶蹭着青砖,像在给谎言磕头。
“够了!”周明大喝,把油纸包往案上一摔,泥点溅在《青云门规》上,像滴在脸上的脏水,“掌门!如今人证物证俱全,若还姑息,宗门规矩何在?黑风寨那边,又如何交代?”
堂外弟子的议论突然炸成蜂窝,后排的窃窃私语像群蜂振翅,“废物”“盗贼”的字眼被刻意压低,却字字扎耳:
“就说他不安分!无垢道体不能修炼,还学人家偷灵草!”
“掌门竟为这种人拔剑,真是昏了头!”
“听说禁闭室有蚀灵阵,进去的人都得脱层皮……”
声浪拍得戒律堂的梁柱发颤,墨尘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这些弟子,当年也是他手把手教过的啊,如今却像群被驯养的狼,只等撕咬同类。
“掌门!”周明趁热打铁,“若今日不废他修为,明日弟子们便会觉得‘偷窃无罪’,届时青云宗沦为贼窝,你便是千古罪人!”
林凡望着墨尘绷紧的脊背,突然想起三天前的深夜,柴房门缝里塞进来的半块热饼——硬得硌牙,却带着人间烟火气。原来真有人肯为“废物”搏一回,喉咙像被炭块堵住,把“谢谢”咽成更硬的倔强:
“掌门无需为难!我林凡行得正坐得端,没做过便是没做过!若门规要定我的罪,我认!但要我认罪——休想!”
“好个嘴硬的废物!”周明冲身旁弟子使眼色,“去!取三十大板来,我倒要看看他的骨头有多硬!”
“住手!”墨尘猛地拍案,茶盏震得跳起,滚烫的茶水泼在他手背上,疼得他指尖发麻——却不及心口的疼万分之一。他缓缓起身,腰间长剑“呛啷”出鞘,晨光擦过剑身,映出他眼底的疲惫与决绝:“我是青云掌门,还轮不到你来发号施令!”
周明被剑气逼得退后半步,却梗着脖子冷笑:“掌门这是要护短到底?为一个废物坏了宗门规矩,值得吗?”
“我不是护短。”墨尘持剑的手在发抖,指腹触到剑鞘的铁锈,想起十年前与初代掌门饮血立誓的场景——那时的青云宗,也是有骨气的,“林凡之事疑点未清,我决定将他暂押禁闭室,待查清真相,再依门规论处!若有不服……”他横剑出鞘,寒光映得周明脸色青白交加,“先问过我手中之剑!”
堂内死寂片刻,几位长老别过头去,周明咬碎银牙,终于悻悻退下:“掌门好自为之!”
赵虎站在堂外,怨毒的目光像条蛇缠上林凡,喉间溢出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嘶鸣:禁闭室?那可是你黄泉路的起点。
“带下去吧。”墨尘收剑入鞘,声音轻得像叹息。
林凡被押解着走过主位时,镣铐拖过石板的“咔啦”声,像倒计时的钟摆,在死寂的堂内荡出回音。他垂眸看向墨尘发颤的指尖,轻声道:“掌门……”
墨尘摆了摆手,目光仍锁在案上那滩茶渍里——像极了十年前,初代掌门为护他挡下致命一剑时,溅在青砖上的血。
出了戒律堂,寒风卷着雪粒扑来,林凡突然闻到一股腐霉味,混着淡淡的血腥气,从禁闭室方向飘来——那是往届重犯被榨干生机的味道。押解的弟子猛地推他一把,压低声音像淬了毒:“二长老特意吩咐,禁闭室石壁刻着蚀灵阵,你这无垢道体,怕是熬不过三天……”寒风灌进领口,冻得他浑身发僵——原来所谓“暂押”,竟是另一重杀局。
戒律堂内,周明望着墨尘远去的背影,阴恻恻地笑了:“掌门,你以为把人藏进禁闭室,就能护得住?太天真了……”他冲暗角使了个眼色,一道黑影悄然跟了上去——那是他安插在墨尘身边的死士,专候取林凡性命的时机。
墨尘沿着积雪的小径往禁闭室走,袖中紧攥着张字条,边角被汗浸得发皱,上面写着“王二狗住处——西巷破庙”。他要亲自去查,哪怕赌上这把老骨头,也要还林凡一个清白——不为别的,只为十年前,初代掌门护他时,说的那句:“宗门不护善,与匪窝何异?”
暮色渐浓,禁闭室的黑瓦在雪地里泛着冷光,像头蛰伏的凶兽。墨尘站在铁门前,手按在门环上,突然听见内里传来极轻的震颤——像是某种规则在共鸣。
他不知道,此刻的禁闭室里,林凡正盯着眉心那缕淡金纹路发呆;也不知道,周明的死士已绕到后窗,淬毒的弩箭正对准铁栏的缝隙。
一场暗潮,正顺着雪水渗透进青云宗的根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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