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是最后一口气，吐出的不是绝望，而是一种解脱的喟叹。
指尖轻轻抚过苏婉清那张虚幻却又无比真实的脸，声若蚊蚋：“姑姑……我终于……回家了。”话音刚落，她单薄的身躯便如被风吹散的蒲公英，化作漫天晶莹的光点，缓缓融入那六道悲鸣的正魂之中。
七魂归一，刹那间，一股浩瀚如海的气息冲天而起。
苏婉清那双空洞的眼眸中，终于燃起了神采，她对着我，轻轻点了点头，那既是感谢，也是托付。
下一秒，七道合一的魂魄化作一道流光锁链，从四面八方缠向玉台上的秦素贞，将她死死地镇压在那里，动弹不得。
我甩了甩刀刃上沾染的血污，随手从不知装了多少东西的背包里摸出一套崭新的厨师服，利索地换上。
纯白的衣衫，一尘不染，我满意地拍了拍衣角，环视四周：“OK，家人们，人都到齐了，咱们准备开席。”
林秘书早就吓得魂飞魄散，此刻正搀着同样面色惨白的秦晚烟，躲在最远的角落里瑟瑟发抖，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而我的好搭档，小橘，则优雅地踱步到我脚边，毛茸茸的尾巴一圈一圈地缠住我的脚踝，尾巴尖有节奏地轻点着，像是在为这场最后的盛宴倒数计时。
我没理会那边的动静，径直走到那口吞噬了无数生灵的青铜巨釜旁，从容地架起一口自带的黑陶小锅。
锅不大，也就比寻常人家炖汤的砂锅大上一圈。
我拧开一瓶农夫山泉，哦不，是刚刚顺手装的温泉井水，咕咚咕咚倒了半锅。
水汽氤氲中，我小心翼翼地取出七片落叶，正是先前从七口棺材上揭下的符纸烧成的灰烬，它们入水即化，将一锅清水染成了淡淡的墨色。
“开席前的开胃菜，得讲究。”我嘴里念念有词，手上的动作却快得像开了二倍速。
姜是老姜，切末；蒜是紫皮蒜，捣蓉。
接着，我从一个古朴的药包里捻出三钱龙须草，又抖落半钱紫河车粉末，一股奇特的药香瞬间弥漫开来。
做完这一切，我深吸一口气，撩开厨师服的衣襟，露出心口。
那把刚刚还沾着敌人血污的厨刀，此刻被我擦得锃亮。
没有丝毫犹豫，刀尖划过，一块带着鲜红血丝的皮肉被我利落地割下，噗通一声投入锅中。
伤口不深，但血珠子还是争先恐后地往外冒。
我淡定地撒了把金疮药，心里吐槽：高端的食材，往往只需要最朴素的烹饪方式，比如……拿我自己当调料。
就在我血肉入锅的瞬间，脑海里响起了那熟悉的机械音：【叮！
【断头饭·终焉宴】系列菜单已启动。
菜单共七道，每一道菜，将超度一名逝者的执念，请宿主尽快完成烹饪。】
锅里的水开始翻滚，那块属于我的皮肉在汤中沉浮，逐渐消融，化作一股奇异的生命力，将所有材料的药性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第一道菜，【忆乡羹】，很快便出锅了。
我盛在一只粗瓷碗里，空气中飘起的不再是药味，而是一股久违的，寻常巷陌里的炊烟味道。
一个佝偻的老者虚影在烟气中缓缓凝聚，他茫然地看着四周，当看到我手中的那碗羹时，浑浊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渴望。
我将碗递过去，他颤巍巍地接过，一口饮尽。
热羹下肚，他脸上露出一个无比满足的笑容，对着我深深一躬，随即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风中。
接下来，【断忧酒】、【忘川鱼】、【三生面】……一道道菜肴接连出锅。
每完成一道，便有一道魂魄得到解脱，带着满足与释然离去。
空气中，时而响起温婉的江南小调，时而传来金戈铁马的嘶鸣，时而又是婴儿模糊的啼哭。
七道菜，七段被强行中断的人生，七种刻骨铭心的执念，在我的锅铲下，一一得到了圆满。
当最后一道【归尘焖肉】被我稳稳端上玉台时，整个逆葬坑的阴气都仿佛被净化一空。
这道菜，没有奇特的香气，只有一股厚重的，如同泥土般的沉静气息。
我亲手将这碗焖肉推到被死死压制的秦素贞面前，她那张维持着年轻貌美的脸上写满了惊恐与不解。
我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秦女士，这是特地为你准备的断头饭。别小看它，用料可足了。”我指着那碗色泽深沉的肉，慢条斯理地介绍，“主料，是你女儿秦晚烟二十年来为你流下的眼泪，我一滴没浪费，全收集起来当高汤了；辅料，是你那位被你吸干精气而亡的丈夫，临终前在病床上写下的忏悔书烧成的灰烬；至于调味料嘛，就是你亲手下葬，却连一滴眼泪都未曾流过的七条人命的怨与憎。怎么样，这配置，够顶配不？”
秦素贞疯狂地摇头，歇斯底里地尖叫：“我不吃！我不会吃的！我是永生之体，我是不死的！你们这些蝼蚁杀不死我！”
“哟，还挺嘴硬。”我冷笑一声，俯下身，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锥子刺入她的耳膜，“可你忘了，我们医厨这一脉，有条祖训——‘凡动筷者，必承其果’。你吃了别人的命，今天，就该尝尝这道为你量身定做的菜。”
话音未落，我一把捏住她的下颚，强行掰开她的嘴，将一勺焖肉粗暴地塞了进去。
入口的瞬间，异变陡生！
秦素贞全身的皮肤像是被瞬间抽干了水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上了一层寒霜，紧接着，一道道裂纹从她的脸上开始蔓延，如同即将破碎的瓷器。
她眼中那妖异的琉璃光芒寸寸碎裂，露出了底下真正的，一双布满血丝与恐惧的眼睛。
年轻的容貌如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张苍老、憔悴、满是病容的脸。
她颤抖着举起自己那双瞬间变得干枯如鸡爪的手，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绝望：“我……我也曾是个病人啊……”
“是啊，你曾是。”我蹲下身，与她平视，目光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你可以可怜，但绝不能被原谅。因为你把别人的命，当成了自己的药引。在你的世界里，只有你是病人，别人，连人都算不上。”
说完，我猛地站起身，双手结印，一声低喝响彻整个地宫：“药气凝形·千灶结界！”
我身边那七口刚刚完成使命的陶锅同时爆燃，赤红的火焰并非向上，而是如同有生命的藤蔓般，顺着地面的纹路疯狂蔓延。
整个逆葬坑的地脉在瞬间被点燃，地动山摇，滚滚热浪冲天而起。
这里不再是阴森的坟场，而是一座为秦素贞量身打造的巨型蒸笼！
秦素贞在烈焰中发出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哀嚎，她那刚刚恢复原状的苍老身体，在极致的高温中寸寸消解，最终化作一缕浓郁的黑烟，被一股强大的吸力扯向青铜巨釜。
“砰”的一声巨响，沉重的釜盖轰然闭合。
釜身之上，一行行新的刻字在火光中缓缓显现：【罪愆录·秦氏素贞，以万灵为药，逆天求生，其罪当诛。
囚于此，待万民唾弃，永世不得超生。】
我长舒一口气，转身看向角落里早已呆若木鸡的秦晚烟：“喂，现在，你的毒源已经灭了。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是继续回你的秦家当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小姐，还是跟我回去，学学怎么修灶台？”
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沉默地、一步步地走到那口巨大的青铜釜前。
她抬起手，拔下头上那支唯一的、素雅的发簪，用尽全身力气，在釜盖的封印符文上，狠狠地划下了一道深深的划痕。
“从今天起，我不再是任何人的容器。”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就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我们脚下的大地，毫无征兆地再次剧烈震动起来，其强度远超之前任何一次。
一股比秦素贞的药气更加古老、更加磅礴的气息，从遥远的西北方向猛然爆发。
【紧急警报！
检测到远古药脉苏醒信号！
坐标重新校准……指向昆仑雪岭——药王谷真正遗址即将现世！】
小橘瞬间炸毛，弓起身子，对着西北方向发出一阵低沉的嘶鸣。
我拎起还带着余温的锅铲，扛在肩上，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得，看来老天爷都不想让我这么早退休啊。走吧，新店的地址我都想好了——就开在她秦家祖坟的正上方，招牌菜就叫‘爆炒老妖婆’！”
狂风卷起地上的残灰，吹得我的厨师服猎猎作响，脚下的逆葬坑在剧震中开始出现崩塌的迹象，一个巨大的深渊正在我们眼前缓缓裂开。
新的征程，似乎已经迫不及待地在我脚下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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