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液,沉甸甸地压在眼皮上。
楚颜的意识像团被揉碎的棉絮,在无边虚空中浮沉。最先醒转的是嗅觉——一股腥甜混着腐朽的气味直往鼻腔里钻,像撬开了封了百年的棺木。
冰冷坚硬的触感从身下传来,刻着凹槽的石板硌得她背脊生疼。
她费力地睁开双眼,眼前蒙着层粗麻布,红得发黑,粗糙的布料磨得额头生疼,本就昏暗的光被滤得只剩一点影影绰绰。
这是哪里?
她想动动手臂,才发现四肢都被粗麻绳捆在冰冷的石板上。绳子勒进手腕肉里,每挣一下就火辣辣地疼。双脚也被叉开绑着,整个人呈个“大”字躺在石台上,活像砧板上等着下刀的肉。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混沌的脑子霎时清明了大半。
“吉时已到,准备启阵。”一个苍老而威严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透过红布缝,楚颜眯着眼瞅见几个黑影晃来晃去。火把忽明忽暗,地上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张牙舞爪的像鬼影。
脑子里像被人拿钝刀子割,零碎的记忆片子哗啦啦往外冒,疼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
楚颜,楚家旁支的丫头,爹娘死得早,打小在主家长大。三天前,几个白胡子老头突然把她揪出来,说她是“血棺新娘”,要拿去嫁给禁地那具泡了百年的血尸,说是能压下尸气,保楚家再风光一百年。
她曾哭求,曾反抗,却被强行灌下符水,意识模糊直至此刻。
今儿就是楚家百年祭,也是她这祭品上路的日子!
“不,我不能死在这里...”楚颜咬紧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
活下去的念头压过了恐惧,她逼着自己静下来。微微侧头,从盖头底边缝里打量四周:这石室老大,墙上刻满了歪歪扭扭的符号,好些都磨得看不清了,显是有些年头。空气里飘着股怪香味,像是烧了什么香,可怎么也盖不住那股子血腥气。
她身下的石台冰凉刺骨,上面刻着的凹槽错综复杂,最终汇入一个碗口大的孔洞,通向地面下方的某处。楚颜不禁打了个寒颤——那些凹槽,分明是为了引导液体而设计的。
引导她的血液。
“风水轮转,血祀续缘;以新娘之血,平尸祖之怨……”穿道袍的中年男人开始念叨,手里捏着桃木剑,踩着奇怪的步子,每念一句,旁边的火把就忽悠晃一下。
楚颜认出来,那是楚家花大价钱请来的风水大师玄机子,听说在江南一带名头响当当。就是他说血尸最近不老实,非得献祭个新娘才能消灾。
“大师,这次真的能保我楚家百年平安吗?”一个锦衣华服的老者恭敬问道,那是楚家现任家主楚天明。
玄机子摸了摸胡子点头:“楚家主放心,血尸是楚家老祖宗变的,吃了百年楚家血脉供奉,早跟楚家气运缠一块儿了。今儿拿纯阴的姑娘献祭,准能哄好尸祖,保你们再旺一百年。”
楚天明长舒一口气,脸上露出欣慰之色:“那就好,那就好。只可惜了这丫头...”
“家主慈悲,可她能为楚家死是福气。”旁边一个三角眼吊梢眉的妇人搭话,那是照看楚颜的三姑,“再说了,她爹娘死得早,要不是楚家养着,早饿死街头了。”
石室外,楚家族人围了整整三圈,男女老少皆有,却无一人露出不忍之色。他们的眼神冷漠而麻木,甚至带着几分期待——期待用她的命,换自家的运。
楚颜的心沉到谷底。这就是她所谓的亲人,她从小长大的家族。
就在心沉到肚脐眼儿时,指尖忽然碰到嫁衣衬里有个硬东西。约莫七寸长,样式老气,顶上刻着北斗七星——是柄桃木短剑!
记忆再次浮现:三天前,一个神秘人趁夜潜入她的房间,塞给她这柄短剑,只说了一句“绝境之时,或可保命”,便消失无踪。当时她心神大乱,随手将短剑缝入嫁衣内衬,之后就被灌药迷昏,几乎忘了这回事。
桃木剑……搞什么名堂?桃木属阳能辟邪,可对付百年血尸,普通桃木顶个屁用。这短剑咋回事?
她的指尖细细摩挲着剑身,忽然触到一些凹凸不平的纹路。借着一丝微弱光线,她勉强看到剑身上刻着细密的血色纹路,那纹路诡异而复杂,仿佛有生命般在缓缓流动。
血纹桃木!老辈人说过,拿处子血养百年桃木心,再用秘法刻上血纹,才能做成这玩意儿!这么金贵的东西,谁偷偷塞给她的?
“启阵!”玄机子一声大喝,打断了楚颜的思绪。
四个穿灰扑扑祭服的仆役应声上前,手里端着黑木盘,放着些瓶瓶罐罐。其中一个举着银刀朝祭坛走——这是要放血了,先割开她手腕,让血流进石槽里启动阵法。
楚颜的心脏狂跳起来。不能再等了!
她悄悄调整呼吸,把被绑的右手挪了个刁钻角度,让桃木剑的尖儿对准手腕上的麻绳。一下,两下……她抿着嘴慢慢锯,额头沁出细汗珠子。
快了,就快了
“咦?”手持银刀的仆役忽然停下脚步,疑惑地看向楚颜的手腕,“她在动!”
所有人的眼睛一下子都钉在她身上。
玄机子皱眉:“咋回事?迷魂香药效不该过啊。”
楚颜心里一紧,知道不能再磨蹭。她猛地使劲,桃木剑总算割断最后一缕麻绳,右手总算能活动了!
“抓住她!”楚天明惊呼。
两个仆役扑上前来,试图按住她挣扎的身体。
就在第一根手指碰到她肩膀的刹那,楚颜觉得身子里有什么东西像被点着的炮仗,一股热流从小肚子窜上来,顺着血管窜得飞快,过处烧得骨头缝都疼。
她忍不住仰头嚎了一嗓子,那动静根本不像人声,倒像是山里的老妖精在叫唤!
轰!
头上的红盖头“咔嚓”一声裂成碎片,跟红纸片儿似的漫天飘,纷纷扬扬落了一地。
楚颜的头发没风也飘着,张牙舞爪地在空中甩。双眼红得像血珠子,原本清秀的脸蛋此刻邪门得让人不敢多看。嫁衣上的金线绣纹像活了似的,扭来扭去,拧成个老古怪的符。
离她最近的仆役“嗷”一嗓子,像被只看不见的手掐住脖子,整个人飞出去撞在石壁上,顺着墙根瘫下去,死活不知。
祭坛周围立马乱成一锅粥,女人尖叫着往后躲,男人下意识往前挪了挪,摆出要打架的架势。
“大、大师,这咋回事啊?”楚天明声音抖得像筛糠,缩到玄机子身后。
玄机子脸沉得像锅底,桃木剑横在胸前,一脸见鬼的表情:“不可能...迷魂香加缚灵索,她咋能挣开?除非...”
楚颜没空管他们咋咋呼呼。那股热流在她身子里胡冲乱撞,疼得像要把人撕开,倒也让她浑身是劲儿。无数陌生的画面往脑子里钻——风水阵图、画符的咒语、炼尸的法子...好像这些东西她打小就会,这会儿才想起来似的。
她低头看向身下的祭坛。那些看着乱七八糟的刻痕,此刻在她眼里清清楚楚——这是血煞养尸阵!
这哪是安抚血尸的祭祀?分明是以新娘血当引子,勾出血尸的凶性,把它炼成楚家的护院凶尸!楚家不光要她的命,还想让她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火气“噌”地就上来了,楚颜红着眼珠子,眼神儿一狠。
她反手抓起那柄血纹桃木短剑,咬咬牙划开掌心。血珠子涌出来,滴进石槽的刻痕里。
“以血为引,逆转阴阳!”楚颜低喝一声,声音里透着股子老祖宗的威严,“煞气归源,阵倒局反!”
鲜血顺着石槽爬得飞快,流过的地方,原本灰蒙蒙的符文“唰”地亮了,却不是该有的金色,是透着邪气的红!整个石室晃得跟筛子似的,好像地底下有啥大家伙要爬出来。
“她、她干啥呢?”楚家有人吓得直叫唤。
玄机子脸“唰”地白了,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不可能!她在倒转阵眼!这血煞养尸阵是我师门秘传,她个小丫头片子咋会倒转阵眼的法子?”
更邪门的是,随着楚颜的血淌进阵眼,地底下传来闷闷的吼声,又疼又气,像是哪个老怪物被人硬拽起来。
“快拦着她!”玄机子这才回过神,扯着嗓子喊,“她把养尸阵改成杀人阵了!血尸要疯了!”
几个胆大的楚家小子壮着胆子往祭坛冲,却被道看不见的墙弹回来,撞得满头是包。
楚颜站在祭坛中间,头发飘着,嫁衣被风吹得呼呼响。她低头看着乱成一窝蜂的楚家人,嘴角撇出个冷笑。
地面晃得越来越凶,石室顶上灰直往下掉。墙上的符文亮一个炸一个,像是扛不住这突然倒转的劲儿。
“地脉气倒着流了!”玄机子脸白得像纸,盯着手里转得跟陀螺似的罗盘,“她不是倒转阵法,是把楚家的风水盘全搅乱了!百年的心血啊...咋会这样...”
石室中间的棺材抖得厉害,里面传出听得人牙酸的“嘎吱”声,像是有啥东西要从棺材里爬出来。
楚颜一点儿不怕,抬起流血的手,伸出舌头舔了舔掌心的血,红眼珠里闪过丝邪门的光。
“谁跟你们说,”她声音冷得像冰珠子砸在地上,带着股压人的气势,“我只是个祭品?”
话音刚落,石棺盖子“砰”地炸成碎片,一道血红影子从里面慢慢坐了起来。
血尸,睁眼了。
楚颜站在祭坛中间,看着那双红眼珠慢慢睁开,直勾勾地盯着乱作一团的楚家人。
这出戏,才刚开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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