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并非插上翅膀，而是骑着一匹几乎跑断了气的劣马，裹挟着死亡的寒风，一头撞进了黑风口的匪寨。
送信的喽啰是从马上滚下来的，连滚带爬，甚至顾不上满身的泥污和血口，嘶哑的喉咙里只能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聚义厅内，酒气与烟气混杂，熏得梁木都泛着油光。
“阎王”张烈正端着一只粗瓷大碗，碗里是浑浊的烈酒。他的心情不错，正等着二当家满载而归的消息。
直到那个喽啰被拖了进来。
大厅内的喧哗与笑骂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丢了魂的喽啰身上。
张烈端着酒碗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说。”
他只吐出一个字，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大厅的温度都降了几分。
“大……大当家的……”
那喽啰跪在地上，牙齿打着颤，浑身抖得像是秋风里的落叶。
“二……二当家……还有弟兄们……全……全都……”
“全都怎么了？”
张烈缓缓放下酒碗，碗底与粗糙的木桌碰撞，发出一声沉闷的“咚”，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没了！一个都没回来！”
喽啰终于喊了出来，带着哭腔，仿佛要将肺里的空气全部挤干。
“在外围的弟兄只听到一阵密集的枪响，很短，非常短！然后就没动静了……我们等了快一个时辰，派人摸过去……谷口……谷口全是尸体！咱们的人，全是咱们的人！”
静。
死一样的寂静。
针落可闻。
张烈的脸，在摇曳的火光下，看不出任何表情。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仿佛一尊没有生命的石像。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厅内的土匪头目们，连呼吸都下意识地屏住了，胸口憋闷得发疼。他们能感觉到，一股恐怖的压力正在张烈那具魁梧的身躯里积蓄，酝?正在寻找一个爆发的出口。
“啪啦——！”
毫无征兆！
张烈面前那张厚实的八仙桌，被他单手掀起，连同上面的酒肉碗碟，轰然砸在地上！
碎裂的瓷片混着油腻的汤水，溅射得到处都是。
火山，终于喷发！
“你说什么？！”
张烈一步跨过桌子的残骸，一把揪住那喽啰的衣领，将他整个人都提离了地面。他双目赤红，布满了骇人的血丝，脸上的肌肉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扭曲，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生锈的铁板在摩擦。
“再说一遍！”
“全……全军覆没……”
喽啰被掐得几乎窒息，眼珠子向外凸出，手脚徒劳地挣扎着。
张烈胸膛剧烈地起伏，粗重的喘息声像是破旧的风箱。他松开手，任由那喽啰瘫软在地，自己则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一屁股坐回了身后的虎皮大椅上。
他不是傻子。
五十名精锐，其中还包括他最得力的二当家。
这样的力量，就算是去攻打县城的警察所都绰绰有余。
可现在，在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山谷里，十几分钟，就没了。
这不是踢到铁板了。
这是他妈的一头撞上了一座会开枪的钢铁要塞！
对方绝不是什么流民，更不是普通的商队。那是一支拥有恐怖火力，并且战术素养极高的神秘部队！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用如此小的动静，全歼他五十个弟兄，这种实力，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
大厅里，其余几个头目面面相觑，眼神中的惊恐再也无法掩饰。
一个留着山羊胡，平日里以精明著称的三当家，犹豫了半晌，终于还是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地开口。
“大……大当家的，这伙人来路邪门……要不……要不就算了？我们没必要为了一批‘货物’，把整个山寨的家底都搭进去……”
他的话音未落，一道劲风便扑面而来。
“啪！”
清脆响亮的耳光声，在大厅内回荡。
三当家的脸上瞬间浮现出一个清晰的五指印，嘴角渗出了血丝。
“住口！”
张烈猛地站起，身体微微前倾，像一头被激怒的猛虎，死死地盯着他。
“算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刺骨的寒意。
“现在是能算了的时候吗？我‘阎王’张烈的二当家，我黑风口的五十个弟兄，尸骨还他娘的凉在那个山沟里！你跟我说算了？”
他缓缓扫视着噤若寒蝉的众人，声音陡然拔高，变得阴狠而毒辣。
“这个消息要是传出去！我张烈这张脸往哪搁？以后这辽东地界，谁他娘的还怕我们黑风口？那些盯着我们这块肥肉的饿狼，会不会第一时间扑上来，把我们撕成碎片？！”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死亡的威胁，比任何道理都管用。
所有土匪头目眼中的恐惧和退缩，开始被另一种情绪所取代。
那是被逼到绝境的疯狂。
张烈很满意这种变化，他猛地拔出腰间的盒子炮，枪口直指南方，手臂因为用力而青筋暴起。
“这是我们黑风口的生死存亡之战！”
“要么，我们杀过去，把他们每一个人都剁成肉酱，用他们的血告诉所有人，惹了我们黑风口的下场！”
“要么，我们就等着被其他山头的人，分食干净！”
“传我命令！所有人，抄家伙！”
“把我们压箱底的那两门宝贝，也给老子拉出来！”
“今天，老子要亲自带队，把那个山谷，给我夷为平地！”
咆哮声在聚义厅内回荡，点燃了所有人心中的凶性。
“夷为平地！”
“杀了他们！”
一时间，整个匪寨都动了起来。
三百多名土匪倾巢而出，刀枪的撞击声，粗野的叫骂声，汇成一股浑浊的洪流，从寨门涌出。
队伍的中央，几名土匪正格外小心地抬着两个沉重的木箱。箱子里，是两门被拆解开的60毫米迫击炮的部件。
这是张烈耗费重金，从奉天城的黑市里淘来的“大杀器”。
也是他敢于发动总攻，最大的底气所在！
这支庞大而混乱的队伍，带着复仇的怒火和嗜血的渴望，浩浩荡荡地向着南方的山谷进发。
他们每一个人都坚信，自己是即将展开屠杀的猎人。
然而，这支自以为胜券在握的大军，从离开匪寨的第一步起，他们的一举一动，就已经被一双冰冷的眼睛，尽收眼底。
百里之外，山谷基地的指挥中心。
巨大的全息地图上，一个由无数光点组成的画面，正实时呈现着匪徒大军的动向。
画面清晰得甚至能看清土匪脸上狰狞的表情，以及那两门被重点标记出来的迫击炮。
林尘站在屏幕前，神情平静。
看着那黑压压的人群，他眼底深处，燃起了一簇冰冷的火焰。
决战的时刻，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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