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的铁门哐当作响,惊醒了相握着手、依偎在墙角勉强取暖的两人。
一名身材高大、满脸虬髯的狄人狱卒提着锈蚀的铁钥匙串,骂骂咧咧地打开牢门。
冷风裹着雪沫瞬间灌入,吹得阿月一个哆嗦,下意识地往“荆平”身前挡了挡。
“荆国的软骨头!”狱卒粗嘎的狄语响起,带着浓浓的鄙夷,“算你走运,新来的百夫长仁慈,给你们这些两脚羊派点活计,冻不死就滚出来!”
黄小平——现在是荆平了,听得半懂不懂,但“滚出来”和那恶劣的态度是明白的。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因长期饥饿和寒冷带来的虚弱感,努力让自己站直了些。
阿月赶紧低声快速翻译了一下。
“殿下,是让我们去清扫马厩和库房那边的积雪……”阿月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那些地方狄人兵卒众多,对他们从未有好脸色。
荆平心里骂了句娘,想他黄总前几天还在指挥几百号人盖干平豪宅,现在居然要去扫马粪?这落差真是……酸爽无比。
他脸上却不敢表露,只是低眉顺眼地应了声,拉着阿月跟上狱卒。
走出牢房,才是真正体会朔方城的残酷。
狂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雪沫子直往脖领里钻。
他身上那点破麻布根本不顶事,冻得牙齿咯咯作响。
阿月比他更不堪,小脸煞白,嘴唇发紫,瘦弱的身子在大风里摇摇晃晃。
【系统,系统大佬?商量个事,赊账买个羽绒服行不?波司登极地款就行,回头双倍还你!】他在心里疯狂呼叫。
系统界面依旧灰暗,毫无反应。
【妈的,比银行贷款还抠门!】他暗骂一句,只能努力把阿月往自己身后拽,试图用自己稍微高大一点的身板给她挡点风。
阿月察觉他的意图,轻轻挣扎了一下,低声道:“殿下,不可……”
“别废话,靠紧点,省点热量。
”荆平压低声音,用带着点现代痞气的口吻回了一句,“这鬼地方,热量就是硬通货,懂不懂?”
阿月愣了愣,似乎没听过殿下用这种语气说话,但那份笨拙的关心却让她冰凉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
清扫马厩的活又脏又累。狄人的战马高大凶猛,喷着响鼻,对他们这些“两脚羊”毫无好感。
荆平一边费力地铲着冻硬的马粪和积雪混合物,一边在心里腹诽:
【早知道有今天,当初盖房子的时候就该亲自上去试试铲屎,也算积累工作经验了……唉,我那豪华自动恒温马桶啊,我想你了!】
他苦中作乐的胡思乱想被一声呵斥打断。
一个喝得醉醺醺的狄人士兵摇摇晃晃地走过来,看到阿月清秀的侧脸,眼中闪过淫邪的光。
他嘿嘿笑着,伸出毛茸茸的大手就要去摸阿月的脸:“这小荆女,长得倒挺水灵,陪爷玩玩……”
阿月吓得脸色惨白,像受惊的小鹿般猛地向后躲去,手里的木铲“哐当”掉在地上。
荆平脑子“嗡”的一声,血往上涌。
现代社会的法律道德观念和这具身体里积累了三年的屈辱感瞬间爆炸。
他几乎是本能地一步跨出,挡在阿月身前,虽然腿肚子有点抖,但还是梗着脖子用半生不熟的狄语吼道:“滚开!”
那醉兵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这个一向逆来顺受的荆国质子敢反抗,随即勃然大怒,骂了一句极难听的狄语,抽出腰间的皮鞭就劈头盖脸地抽过来!
鞭影呼啸!
荆平下意识想躲,但身体虚弱笨拙,眼看就要挨上。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猛地扑到他前面!
“啪!”皮鞭结结实实地抽在阿月的背上,单薄的衣衫瞬间裂开一道口子,血痕立现。
阿月痛得闷哼一声,身体剧烈一颤,却死死咬着牙没有叫出声,反而张开双臂,像护崽的母鸡一样把荆平护得更严实。
“阿月!”荆平目眦欲裂,心脏像是被那只满是冻疮的手狠狠攥住了,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那鞭子仿佛抽在了他的心上。
醉兵还想再打,被闻声赶来的百夫长喝止了。
那新来的百夫长似乎确实比较明理,训斥了醉兵几句,挥挥手让他们继续干活。
危机暂时解除。
荆平扶着阿月走到避风的角落,看着她背上那道刺目的血痕,手指颤抖,眼睛发红。
他想骂人,想打人,想用无限资金砸死那个混蛋,但最终只能徒劳地撕下自己麻布衣还算干净的内衬,笨拙地想给她包扎。
“殿下……奴婢没事……”阿月疼得冷汗直冒,却还在努力对他挤出微笑,“真的……不疼……”
“放屁!”荆平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哽咽和怒火,“都出血了还不疼!你是铁打的吗?!”他动作粗鲁,心里却慌得不行,生怕弄疼她。
阿月看着他焦急笨拙的样子,背上的疼痛似乎真的减轻了些。
她轻轻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殿下……您刚才……很像以前的殿下……”
“以前的殿下?”荆平一愣。
“嗯……就是在荆国的时候,虽然也读书习礼,但有时也会偷偷爬树掏鸟窝,被太傅骂了还梗着脖子不服气……”阿月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遥远的怀念,随即又黯淡下去,“来了这里以后,您就很少这样了……”
荆平沉默了一下。他融合的记忆碎片里,确实有那个年少轻狂、带着点桀骜不驯的影子,只是三年的质子生涯,早已将那份棱角磨平,只剩下麻木的顺从和绝望。
他看着阿月苍白却带着一丝温柔笑意的脸,心里又酸又胀。他娘的,这什么破世道!好好一个姑娘,跟着他受这种罪!
他吸了吸冻僵的鼻子,故意用恶声恶气的语气掩饰内心的翻腾:“少废话!赶紧包好!这鬼地方……妈的,等以后老子……等以后有机会,给你买金疮药!买最好的!一车一车地买!拿白玉瓶子装着!”
阿月被他这“豪言壮语”逗得想笑,却又牵扯到伤口,轻轻“嘶”了一声,眼中却漾开一点真实的笑意:“嗯……奴婢等着殿下用白玉瓶子装的金疮药……”
风雪依旧,马厩的气味依旧难闻。
但在这小小的、避风的角落里,两颗心却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磨难和笨拙的关怀,靠得更近了些。
那点微不足道的温暖,如同冰原上挣扎求存的旅人,终于擦亮了一根小小的火柴。
光芒微弱,却足以照亮彼此眼中,那份在绝望困境中悄然滋长、愈发清晰的情愫。
只是他们都明白,这根火柴,又能燃烧多久呢?朔方城的冬天,还很长很长。
远处的瞭望塔上,苍凉的号角再次呜咽响起,仿佛在为这渺小而脆弱的温暖,奏响着一曲无声的悲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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