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
冰冷的雨丝混着血水，从陈辛星的额角滑落，带走身体仅存的最后一丝温度。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三种声音。
雨水敲打在焦黑尸骸与扭曲金属上的“沙沙”声。
自己胸腔里，那如同破旧风箱般沉重而嘶哑的喘息声。
以及……那个由远及近，最终停在深坑边缘，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的脚步声。
陈辛星靠着巨兽温热的尸骸，半边身体都已经麻木。他没有动，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刻意放缓，全身的肌肉却在极限脱力的状态下，重新绷紧成一块块僵硬的石头。
他的视线，死死锁定着雨幕中那个纤细而挺拔的身影。
一个女人。
或者说，一个女孩。
她的黑色作战服紧贴着身体，勾勒出一种充满力量感的流畅线条，雨水在其表面凝聚成珠，滚滚滑落，竟无法浸湿分毫。一头利落的短发被雨水打湿，几缕发丝贴在白皙得有些过分的脸颊上，更衬得那双眼睛黑白分明，亮得惊人。
她的手里，提着一柄造型奇特的武器。那像是一柄加长了枪管的冲锋枪，却又在枪身下方挂载着一截闪烁着幽蓝电弧的折叠刀刃。
枪与刃的结合体，透着一股毫不掩饰的致命气息。
陈辛星的瞳孔，在那幽蓝电弧亮起的瞬间，缩成了针尖。
高周波武器。
而且是军用规格，能源供给极其稳定，远不是自己那柄已经报废的震动长矛能比的。
这个女人……绝对不是什么普通的拾荒者。
她很强。
甚至可能……比刚才那头巨兽更危险。
因为巨兽的行动模式是基于本能，有迹可循，可以计算。而一个顶级的猎人，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可能是一个陷阱。
“喂，还没死呢？”
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穿透雨幕，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她没有靠近，只是站在坑边，目光在陈辛星和那庞大的巨兽尸骸之间来回扫视，像是在评估一件商品的价值。
陈辛星喉咙发干，他想开口，却被一口涌上来的血腥味呛得咳嗽起来。
“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牵动了全身的伤口，尤其是那条骨折的左臂，一阵钻心的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他妈的，最糟糕的情况。
在身体最虚弱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实力完全摸不透的顶级掠食者。
直播间里，早已彻底疯了。
【卧槽！！！！新人！！！！】
【这女的是谁？！从哪儿冒出来的？！这副本还有其他玩家吗？！】
【这气质，这装备……绝对是NPC！还是那种能发任务的精英NPC！】
【主播快跟她对话啊！别咳了！万一是隐藏剧情呢！】
【屁的隐藏剧情！你们没看她手里的家伙吗？那玩意儿看着就不好惹！主播现在重伤，这女的要是动了杀心，主播就交代在这了！】
【无人机视角拉近！快！我要看清她的脸！】
龙科院，中央指挥中心。
气氛比陈辛星面对巨兽时还要凝重。
“身份识别！立刻与我们数据库里的所有已知人员进行面部比对！”钱振华院长的声音嘶哑，手指重重敲击着桌面。
“比对失败！数据库中无此人信息！”
“她的装备呢？分析出来没有？！”
一名武器专家脸色惨白，死死盯着屏幕上那把造型奇特的枪刃，额头全是冷汗：“院……院长……初步模型分析，那……那不是我们现有科技体系能造出来的东西。枪械部分疑似是电磁加速，但能源模块小型化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程度。至于那柄刀刃……如果那真的是高周波武器，它的能量转化效率……至少领先我们……五十年！”
五十年！
这个数字，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指挥中心每一个人的心上。
夏芊惠的双手紧紧攥着，指甲都嵌进了肉里。
她看着屏幕上那个雨中对峙的画面，心脏揪成一团。
她不怕怪物，因为怪物再强，也是可以被科学理解的。
但她怕人。
尤其是一个掌握着远超地球科技，又敌我不明的人。
废墟深坑中。
陈辛星终于压下了喉间的腥甜。他没有回答女人的问题，只是用那只完好的右手，不动声色地，一点点撑着身下的尸骸，试图让自己坐得更稳一些。
这个细微的动作，是为了调整重心，确保在对方暴起发难的瞬间，自己能做出最快的回避动作。
哪怕只能多争取零点一秒。
女孩似乎看穿了他的意图，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那不是嘲讽，更像是一种……欣赏。
“反应不错。伤成这样，警惕性还没丢。”
她说着，终于有了动作。
她从坑边一跃而下，几米的高度，落地时却悄无声息，如同猫科动物。雨水溅起的水花，甚至没有弄脏她的作战靴。
嗒。
嗒。
她一步一步，不紧不慢地，走向陈辛星。
陈辛星的心跳，随着她的脚步声，一记一记，重重地擂在自己的胸骨上。
近了。
更近了。
十米。
五米。
三米。
在这个距离，他甚至能看清她长长的睫毛上挂着的晶莹雨珠。
一股淡淡的、类似消毒水混合着硝烟的味道，钻入他的鼻腔。
这是常年游走在生死边缘的人，才会有的味道。
陈辛星的右手，悄然摸向了自己腰间，那里，还挂着他的多功能工具钳。
这是他身上，除了那根骨刺之外，唯一的“武器”。
就在女孩距离他只剩一步之遥时，她停下了。
她的目光，越过陈辛星，落在了那头巨兽被长矛贯穿的脊髓神经上，眼神里闪过一丝诧异。
“最后一击，是你干的？”她问。
陈辛星没有回答，只是用眼神死死锁住她握着武器的手。
只要那只手有任何异动，他会毫不犹豫地扑上去，用尽最后一口气，也要把手里的工具钳捅进她的眼睛里。
女孩似乎对他的沉默并不在意，自顾自地蹲下身，伸出带着黑色战术手套的手指，在那焦黑的尸骸上沾了一点墨绿色的血液，凑到鼻尖闻了闻。
“‘沙行铁甲兽’……这片区域的‘皇帝’，居然被你一个人给干掉了。”她站起身，语气里带着几分确认后的感慨，“用那种原始的爆炸陷阱，和一根……骨头？”
她的目光扫过不远处那根插在地上的惨白骨刺。
陈辛星的心，猛地一沉。
她看出来了。
她不仅认得这头巨兽，甚至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大致推断出了自己的整个猎杀过程。
这个女人的观察力和分析能力，简直可怕到了极点！
“你……”陈辛星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是谁？”
“我？”女孩歪了歪头，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很有趣。她收回审视的目光，重新看向陈辛星，这一次，眼神里多了一丝别样的意味。
“一个路过的拾荒者。”她淡淡地回答，“你可以叫我，零。”
零？
一个代号。
陈辛星没有追问。在废土，用代号行走的，要么是声名狼藉的恶棍，要么是身怀秘密的强者。
看她的样子，显然是后者。
“你想要什么？”陈辛星直截了当地问。
他很清楚，在废土，没有无缘无故的相遇。每一次接触，背后都必然有利益的驱使。
“聪明人。”零赞许地点了点头，“我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
她手中的枪刃轻轻一甩，那闪烁着电弧的刀刃无声地折叠收回，这个动作，让现场紧绷的气氛，稍稍缓和了一丝。
“我对你，很感兴趣。”零的目光，像最精密的扫描仪，在陈辛星身上那几处致命的伤口上扫过，“能以血肉之躯，猎杀这种级别的‘天灾’……你不是一般人。”
“更重要的是……”她话锋一转，目光投向了那巨大的巨兽尸骸，眼神里第一次流露出一丝灼热，“这具尸体，是个宝藏。它的甲壳，是制作顶级复合装甲的核心材料。它的神经索，可以用来制作高敏锐度的仿生传感器。它的消化腺，提炼出的强酸，是最好的金属溶剂……这些，你懂吗？”
陈辛星沉默。
他当然不懂。
但他的系统懂。就在刚才，系统面板上已经跳出了一连串关于【沙行铁甲兽】的材料分析报告，其价值，远比这个叫零的女人说的还要惊人。
“看来你不知道。”零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嘴角的弧度更大了，“一个强大的战士，却是一个无知的菜鸟。有意思的组合。”
她向前走了半步，居高临下地看着陈辛星，清冷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尸体，我要一半。”
她直接开出了条件。
陈辛星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一半？这头巨兽是他拼上性命才猎杀的，是他在这个世界立足的最大资本，这个女人一开口就要分走一半？
“凭什么？”他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凭这个。”
零抬起了自己的左手手腕。
那里，一个银灰色的金属手环上，一道虚拟光幕瞬间弹出。光幕上，正显示着一个三维的区域地图，上面有数十个红点，正在以极快的速度，朝着他们所在的位置包围而来。
“这是‘秃鹫’的人。”零的声音没有任何感情，“这边的爆炸声太大了，把他们全都引过来了。最多十分钟，他们就会把这里围得水泄不通。”
“凭你现在的状态，”她的目光落在陈辛星骨折的左臂和流血不止的大腿上，“你觉得，你能带着这具庞大的尸体，从上百个武装到牙齿的拾荒者手里逃掉吗？”
陈辛星的心，沉到了谷底。
“所以，”零收起光幕，重新抱起手臂，姿态恢复了那种从容的优雅，“我们来做个交易。”
“尸体分我一半，我帮你，解决掉那些烦人的苍蝇。”
她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但那话语里蕴含的自信与杀意，却让周围的雨水，都仿佛变得更加冰冷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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