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里的风裹着松针的苦味撞在宿舍窗户上，旧铁皮框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周洪宇蹲在铁架床前，手指抚过铺底的军绿色背包带——磨损的织带边缘起了毛，像他熬了三晚的眼角。
洪宇，队长说半小时后集合，你那本《情报分析学》要不要带？室友小张抱着叠好的作训服站在门口，发梢还滴着水，是刚从水房冲了凉。
周洪宇抬头，台灯的光正好打在他眼尾的一道旧疤上——那是去年在边境执行任务时，被敌人的三棱刺划的。他揉了揉眉心，把压在背包最底层的笔记本抽出来：带，万一路上要复盘上次的埋伏。
小张应了一声，转身去收拾桌上的不锈钢饭盒，金属碰撞声在空荡的宿舍里格外清晰。周洪宇直起腰，伸手去拽枕头——枕头是用旧棉衣改的，里面塞着晒干的艾草，摸起来硬邦邦的。就在他指尖碰到枕套底部时，突然触到个异物。
像片晒干的树叶，又像张叠得整齐的纸。
他的动作顿了顿。
窗外的风正好掀起窗帘的一角，灰扑扑的布料扫过台灯罩，影子在墙上扭成个诡异的形状。周洪宇慢慢抽出枕头，手指顺着枕套的缝隙探进去，指尖碰到了一张薄纸——叠成了工整的正方形，边缘有些毛糙，像是用手撕的。
他把纸拿出来，台灯下，米黄色的草稿纸泛着旧旧的黄，上面用蓝黑墨水写着一行字，字迹有点歪，像是左手写的：
小心陈默，他不是好人。
周洪宇的心跳突然就乱了。他攥着纸条的手背上暴起青筋，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纸边——这是基地后勤处统一发放的草稿纸，右下角还印着极小的山鹰基地logo，纸角沾着一点淡绿色的污渍，像是艾草汁。
陈默。
这个名字像颗石子投进他心里的湖。他抬头看向对面的床位——铺盖已经叠成了标准的豆腐块，军靴整齐地摆在床尾，鞋跟对着门，鞋缝里还沾着上次训练时的泥。
上周他们一起去山下的村庄执行任务，陈默背着生病的老人走了三公里山路，汗水把作训服浸得透湿，老人家属塞给他的煮玉米，他转手分给了村里的孩子。前天晚上周洪宇加班分析情报，陈默端着热乎的泡面进来，说队长让我给你带的，碗底还卧了个糖心蛋。
这样的人，会是不是好人？
周洪宇突然想起三天前的深夜。他加班到凌晨一点，路过走廊尽头的资料室时，看见陈默的身影——门虚掩着，橘黄色的灯光漏出来，陈默站在文件柜前，手里拿着个黑色的U盘，背影绷得像张拉满的弓。
当时他以为是陈默在补做任务报告，还打了个招呼：默哥，这么晚还没睡？陈默回头时，台灯的光正好照在他眼睛里，周洪宇清楚地看见，他瞳孔缩了一下，然后把U盘塞进了口袋：哦，上次的卫星图没整理完，怕明天来不及。
周洪宇捏着纸条的手更紧了。纸角划破了他的指腹，一丝刺痛传来，让他清醒了些。他抬头看向窗外，黑沉沉的山林里，不知哪里传来一声狼嚎，声音像被掐住的喉咙，听得人头皮发麻。
洪宇？小张的声音突然响起，你蹲在那干嘛呢？
周洪宇猛地站起来，把纸条塞进了口袋。他转身时，台灯的光正好照在他脸上，小张愣了一下：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发烧了？
没事。周洪宇摸了摸额头，把背包往肩上一甩，可能刚才蹲久了，有点晕。
小张走过来，伸手要摸他的额头，周洪宇侧了侧头，避开了：真没事，我去水房洗把脸。
他快步走出宿舍，走廊里的声控灯随着他的脚步亮起，昏黄的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水房的水龙头坏了，一直在滴水，滴答、滴答，像某种倒计时。周洪宇捧着冷水往脸上泼，抬头时，镜子里的自己眼睛发红，额头上的疤泛着淡粉色。
他掏出纸条，再次盯着那行字。字迹虽然歪，但笔锋很稳，应该是经常写字的人。他想起基地里的人——队长李建国的字是方正的楷书，小张的字像蚯蚓，医生林晓芸的字是瘦金体，而陈默...陈默的字他见过，上次帮他签任务报告，是苍劲的行书，和这张纸条上的字迹完全不一样。
那是谁写的？
周洪宇把纸条翻过来，背面有个淡淡的压痕，像是用指甲划的，形状像个三角形——那是基地情报科的标记，只有参与过核心任务的人才知道。
他的心跳突然加快。难道写纸条的人是情报科的？比如...林晓芸？
上周林晓芸给陈默换药时，周洪宇正好路过医务室。他听见林晓芸压低声音说：陈默，你到底是什么人？陈默没说话，只是把袖子拉下来，遮住了胳膊上的纹身——那是个黑色的鹰，和基地的徽章很像，但翅膀上多了一道闪电。
周洪宇捏着纸条，转身往宿舍走。路过陈默的床位时，他停了下来。床头柜上放着个旧相框，里面是个小女孩的照片——扎着羊角辫，笑得眼睛弯成月牙。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小字：妹妹，等我回家。
陈默的妹妹？他从没提过。
窗外的风突然大了，吹得相框歪了一下。周洪宇伸手去扶，指尖碰到相框的瞬间，突然听见走廊里传来脚步声——很重，是作训靴踩在水泥地上的声音。他赶紧直起腰，转身看向门口。
陈默站在那里。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作训服，肩上搭着件外套，手里拿着个不锈钢饭盒。灯光从他背后照过来，他的脸隐在阴影里，只有眼睛亮得像两颗星。
洪宇，他开口，声音像山里的泉水，我刚才去食堂，看见还有热乎的包子，给你带了两个。
周洪宇盯着他的手——饭盒上印着山鹰基地的logo，手指上缠着纱布，是昨天训练时擦伤的。他突然想起，昨天陈默帮他挡了一颗飞来的训练弹，纱布上的血渍还没完全洗干净。
谢谢。周洪宇接过饭盒，指尖碰到陈默的手背，凉得像块石头。
陈默笑了笑，走到自己的床位前，放下外套。他弯腰整理军靴时，周洪宇看见他后腰上挂着个黑色的战术刀——刀鞘是旧的，上面刻着个默字。
明天的任务，陈默突然说，队长说要走山路，你那只伤脚能行吗？
周洪宇的脸一下子热了。他的左脚踝是上个月在训练时扭的，肿了整整一周，陈默每天晚上都帮他敷药，用热毛巾敷的时候，还会说：洪宇，你要是疼就喊，别憋着。
没事，他说，已经好了。
陈默抬头，眼睛里带着笑：那就好。
周洪宇转身走向自己的床位，把饭盒放在桌上。他看着陈默的背影，突然想起纸条上的话——小心陈默，他不是好人。
风再次吹进来，吹得相框摇晃起来。周洪宇伸手扶住相框，照片里的小女孩笑得更甜了。他捏了捏口袋里的纸条，指尖传来的刺痛让他清醒过来。
也许...是有人故意陷害陈默？
或者...陈默真的有问题？
走廊里的集合号突然响了，尖锐的声音划破了深夜的寂静。周洪宇抓起背包，转身走向门口。陈默已经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他的外套：洪宇，外面冷，穿上。
周洪宇接过外套，套在身上。外套上有陈默的味道，是松针和肥皂的混合味，像山里的风。
他们一起走出宿舍。走廊里的灯都亮了，小张抱着背包跑过来，嘴里喊着：等等我！
周洪宇回头，看见陈默的影子被灯光拉得很长，像个巨大的鹰。他摸了摸口袋里的纸条，突然想起昨天队长说的话：这次任务很重要，情报不能泄露。
风裹着松针的苦味吹过来，周洪宇打了个寒颤。他抬头看向远处的山林，黑暗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像只隐藏在阴影里的狼。
陈默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他。月光正好照在他脸上，他的眼睛里带着疑惑：洪宇，你怎么了？
周洪宇摇头，笑了笑：没事，走吧。
他们一起走向集合点。远处的山上，传来狼的嚎叫声，声音像根绳子，把每个人的心跳都扯得紧紧的。
周洪宇摸了摸口袋里的纸条，指尖传来的刺痛让他清醒过来。他知道，从现在开始，他要盯着陈默——不是因为怀疑，而是因为
他不想失去一个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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