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的灯光调得很暗，暖黄色的光裹着灰尘在空气中浮动。郭西苑缩在沙发角落，膝盖紧紧抵着下巴，指尖绞着毛衣下摆——那是件旧得发白的米白色针织衫，袖口处还留着妈妈去年冬天补的补丁。她的头发乱蓬蓬的，额前的碎发被眼泪粘成一撮，眼睛红肿得像两颗浸在水里的樱桃，却还直勾勾盯着茶几上的旧手机。屏幕亮着，停在一条未删除的短信界面：“西苑，东辰在做危险的事，你要小心。”发件人是“妈妈”，时间显示为去年三月十七日，凌晨两点四十三分。
“我哥以前不是这样的。”她突然开口，声音哑得像砂纸擦过玻璃，“爸走的那年，他才二十四岁，抱着我在医院走廊里哭，说以后要养我，要把盛达撑起来。”她低头抚摸手机屏幕，指腹蹭过“妈妈”两个字，“那时候盛达还是做正经生意的，爸在世时卖茶叶和丝绸，客户都是A国的老商人，逢年过节还会寄明信片过来。”
周洪宇坐在她对面的单人沙发上，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叠放在膝头。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藏青色夹克，领口处别着枚褪色的警徽——那是他当刑警时的旧物，后来因为追查“幽灵”贩毒集团被停职，却始终没摘下来。他盯着郭西苑的眼睛，里面的恐惧像团被揉皱的纸，随时会碎成渣。
“去年春天，哥说要扩大业务，把茶叶销往A国的新客户。我帮他整理文件时，发现一份隐藏的清单。”她伸手从包里掏出个皱巴巴的信封，里面装着几张泛黄的打印纸，“你看，这是正常茶叶集装箱的重量——每箱五十公斤，十箱就是五百公斤。但这份清单上写着‘茶叶’，十箱却有一千二百公斤。”她的手指发抖，指尖戳着清单上的数字，“我问哥，他说‘是新茶，比旧茶重’，可我明明记得，去年的新茶比旧茶轻了两斤。”
那天的场景像场挥之不去的噩梦。她记得自己攥着清单，心跳得像要冲出胸口，鬼使神差地跟着哥哥的黑色奔驰出了城。郊区的风裹着煤渣味，路边的杨树抽打着车窗，她开着自己那辆破二手捷达，远远跟在后面。直到车停在一片废弃的厂房前，她才敢把车拐进旁边的灌木丛，躲在斑驳的树影里观察。
仓库的铁门缓缓拉开时，她听见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响。几个穿黑T恤的男人站在门口，为首的那个留着寸头，脖子上挂着条粗金链，正是A国黑帮“蛇头”的手下阿强——她曾在哥哥的酒局上见过他，当时阿强拍着哥哥的肩膀说“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语气里的狠劲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哥从车上下来，跟阿强说了些什么，然后阿强挥了挥手，有人打开了集装箱。”郭西苑的声音突然提高，眼泪砸在手机屏幕上，“我看见里面的茶叶箱被拆开，底下全是用黑色塑料袋包着的东西——不是茶叶，是毒品！白色的粉，装在真空袋里，一袋袋堆得像小山。”她抓起沙发上的靠垫，用力砸向地面，“我当时就想跑，可手机突然响了——是我朋友发的微信，提示音特别大！哥听见了，转头往我这边看，我吓得连车钥匙都拿不稳，发动了三次才把车开走。”
她瘫倒在沙发上，双手捂住脸，肩膀剧烈颤抖。周洪宇起身，从厨房倒了杯温水放在她手边，杯壁上凝着水珠，在暗夜里泛着微光。“他追上你了？”他轻声问。
郭西苑摇头，手指从指缝里露出来，指着自己的手腕——那里有块青紫色的淤肿，像片腐烂的花瓣，“第二天他来我家，把我按在沙发上，说‘你看见的东西，敢说出去一个字，就像妈一样消失’。”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尖利，“妈去年的车祸根本不是意外！她死的前一天晚上，给我发了这条短信，”她抓起手机递过去，屏幕上的短信内容因为多次翻阅，字迹已经有些模糊，“她说‘东辰房间里有奇怪的东西，像白粉，我跟他吵了一架，他说要杀了我’。”
周洪宇接过手机，指尖掠过屏幕上的“白粉”二字，瞳孔微微收缩。他想起三年前的冬天，也是这样一个雨夜，他妹妹周小棠躺在医院病床上，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手里还攥着个空毒品袋。“哥，我错了。”她气息微弱，“他们说这个能让人忘记痛苦……”话没说完，心电图就变成了一条直线。从那以后，他就发誓要把所有贩毒的人送进监狱，哪怕拼上性命。
“我妈出车祸的那天，哥说他在公司加班。”郭西苑的声音低下来，像片被风吹落的叶子，“可我查了小区的监控，他早上七点就开车出去了，而妈是八点在去医院的路上被撞的。肇事司机是个无业游民，说自己酒驾，可他根本买不起那辆奔驰——后来我才知道，那辆车是哥的，他把车套了牌，给了司机十万块，让他顶罪。”她抬头看着周洪宇，眼睛里全是绝望，“我不敢报警，我怕哥真的杀了我，怕他像杀妈一样杀了我。”
周洪宇的手放在她的肩上，力度很轻，却带着让人安心的温度。“我帮你。”他说，声音像落在地上的月光，“我以前追查过‘幽灵’集团，知道怎么收集证据，怎么保护证人。”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放在她手心里，“这是我的电话，二十四小时开机。如果有危险，立刻给我打电话。”
郭西苑盯着名片上的名字“周洪宇”，指尖轻轻摩挲着烫金的字体。她想起昨天在咖啡馆里，朋友说“这个人以前曾是刑警，很厉害”，想起他进门时的样子——背着个旧背包，穿得像个普通上班族，却带着种让人安心的气场。“你不怕吗？”她问，“我哥认识很多黑帮的人，他们会杀了你的。”
周洪宇笑了笑，郭西苑则轻轻将手指碰了一下周洪宇的手背，他的手很凉，却带着种坚定的力量。“真的能把他绳之以法吗？”她问，眼睛里闪着微弱的希望，像黑暗中的一点星火。
周洪宇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那是他和妹妹的合照，小棠笑得很开心，扎着马尾辫，手里举着个冰淇淋。“我妹妹死的时候，只有十九岁。”他说，“我没能保护她，但我能保护你。”他把照片放在郭西苑手里，“相信我，邪不压正。”
窗外的雨下得更大了，打在玻璃上发出噼啪的声响。郭西苑攥着照片，看着照片里的小棠，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和哥哥的样子。那时候他们住在老城区的四合院里，夏天的晚上，哥哥会搬个竹床到院子里，给她扇扇子，讲牛郎织女的故事。“等我长大了，要赚很多钱，给你买最大的洋娃娃。”哥哥说，眼睛里闪着光。
可现在，那个曾经疼她的哥哥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个眼神冰冷、双手沾着血的恶魔。她抬头看着周洪宇，他的眼睛里有某种她熟悉的东西——那是对正义的执着，对受害者的同情，像黑暗中的一盏灯，照亮了她脚下的路。
“好。”她轻声说，“我告诉你一切。”
周洪宇拿出笔记本，笔尖落在纸上，准备记录。客厅的灯光依然很暗，但此刻，他们都知道，有些东西正在改变。比如郭西苑心里的恐惧，比如周洪宇心里的执念，比如那个隐藏在盛达公司背后的黑幕，即将被撕开一个缺口。
窗外的雨还在下，可风里已经有了一丝春天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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