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您诞下的是个死胎!”
稳婆将浑身冰冷的孩子抱给宋鸢看。
宋鸢躺在榻上看着孩子,浑身冰凉。
成婚八年,侯府上下都催着她给永安候府诞下个小世子,可她却总也怀不上。
算着时间同房,拜观音庙,吃土方子……但凡听到过的法子她都一一试过。
好不容易怀上这个孩子,整个孕期小心翼翼。
什么都不敢吃,也不敢出门,日日灌那苦的要死的安胎药,拼着命生下来,竟然是个死胎。
无力地闭上眼睛,想休息一下,却听到稳婆和医女的闲话:
“……作孽哟,明明孩子可以足月生下来的,不知道侯爷为什么非要让我们给侯夫人下药,可怜的母子俩哟……”
“她有什么可怜的?明知道侯爷不想生,还偷偷摸摸怀孕。
殊不知,在这侯府里,只要侯爷不想生,别说是在肚子里了,便是生下来,也能悄无声息地处理了。
今日可是那位的忌日,侯爷这是在用这个孽种祭奠那位的在天之灵呢!”
宋鸢仿佛被重击了一下,身下的血流得更快了。
商牧野……竟然想用她的孩子祭奠一个死人?
————
意识模糊地躺在榻上,屋里的火龙烧得滚烫,身上是最上乘的棉花锦被,她却如坠冰窟。
身前有脚步声响起,熟悉的檀香味扑鼻而来。
平日里最是喜欢的沉稳味道,此时却熏得宋鸢恶心。
手被商牧野握住,他将她的手贴在脸侧,声音温柔:
“夫人辛苦了。”
他温柔地用她的手摩挲着脸颊,怜爱的啄吻着她的指尖,宋鸢的心却凉了又凉。
她刚生下一个死胎,甚至听到稳婆向他禀报了,他却连问都没问一句。
宋鸢不死心地开口:“孩子……没了。”
商牧野握着她的手微微用力,旋即松开。
而后眼睑微垂,语气淡漠地听不出一丝安慰或者怜悯之意:
“孩子的事,是上天注定。”
“衙门里还有公务,你先好好休息,我回来给你带你喜欢的香囊和手镯。”
随即便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似的为她整理着汗湿在脸上的头发。
宋鸢能感受到身下的血在流,却没有告诉他。
他那么温柔地看着她,就像是过去八年的每一次。
婆母说府中庶务劳人,他就将庶务交给婆母,趁机将她架空。
她说身子不适,他就减少房事,也不纳妾通房,却让外人说她善妒。
就连每个月掐着时间的同房,他都会温温柔柔地占有她,在她昏昏沉沉之际抱着她去洗漱,哄着她入睡,然后将装有避子药和麝香的香囊、手镯都给她戴好。
除了一个人在床上,一个人在床下,一切和以往没有任何不同。
夫妻恩爱,甜蜜如初。
外间伺候的丫鬟们艳羡地看着宋鸢,感觉她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面前的人那么温柔,宋鸢却再也感动不起来。
眼神不自觉地停留在了商牧野头上的发冠,白玉素净,与他侯爷的身份极其不符。
成婚八年,她从来没有给商牧野买过这种素净的发冠。
但是,这个发冠,她见过,是商牧野的白月光宋白兰送给他的。
沉吟片刻,她伸手拔下商牧野的簪子。
竟是一朵白兰。
宋鸢眨了眨眼,对上了,全都对上了。
知慕少艾时,她曾跟太学的同窗们说只有那些清流之家出来的酸腐文人才用白玉簪。
那时候朋友们笑她,怕不是因为商牧野是勋贵世子,你才看不上酸腐文人吧?
时隔八年,当年射出的箭正中眉心,打了她个措手不及。
一个勋贵之家的后起之秀,戴着象征文官的白玉发冠。
上面的花纹刚好是白兰。
她再蠢也不会觉得这是巧合了!
想到商牧野每次出门都会给她带来的香囊和镯子。
她慌忙将手腕上的景泰蓝镯子摘下来。
胡乱扣弄间,一粒粒朱红的药丸从镯子里滚出来。
朱红的药丸和白玉的发冠滚落在一起,撞色剧烈的刺眼。
“你发什么疯?”
商牧野反应过来一把捡起那白玉纪的簪子和发冠,眼神凶狠:
“你在怀疑什么?
宋鸢,你能不能不要总疑神疑鬼的?”
宋鸢笑容讽刺,眼泪却不听话地流了满脸,双手攥紧了被子,身体疼得像是一把刀在肚子里绞弄。
“我疑神疑鬼?
商牧野,这些年我就是太信任你了……”
她又哭又笑,用力将那白玉纪的发冠和簪子用力扔了出去,“滚!”
伴随着一声怒吼,身下的血流得更汹了。
彻底失去意识前,她听到了商牧野绝情地声音:“宋鸢,别怪我!
要不是你以家世相逼,我怎么会眼睁睁看着白兰坠崖身亡?
让你当了这么些年的永安侯夫人,就当是给你的补偿了!
你和这个孽种、还有你那高高在上的母亲和见风使舵的父亲,就去给我的白兰陪葬吧!”
——
“嘶!”
眼睛还没睁开,血崩时的剧痛尚未消散,浑身的刺痛席卷全身,疼得她直抽气。
“兽园失控了!快跑啊!”
“救我!”
……
耳边全是惊慌失措的喊叫声,宋鸢茫然地睁开眼睛,打量四周。
混乱的树林,仓惶乱窜的宾客,在树林和人群中乱窜的虎狼猛兽……
随即,宋鸢的眼神不期然落在了不远处的树林里。
一道熟悉的身影正在惊慌逃窜。
那是宋白兰!
可她不是早在八年前的围猎中就死在悬崖下了吗?
想到什么,宋鸢忙低头看自己。
一身正红色的马装,腰间系着熟悉的香囊,手上是她最喜欢的景泰蓝手镯。
宋鸢摸着跳动的心脏呆住。
她这是……重回到了八年前的围场,宋白兰跳崖身亡的那一天?
她……重生了?
身后的兽群越来越近,她试着往禁军保护的地方走,膝盖却传来一阵剧痛。
想起来了,虎啸声惊到了她的马,她坠马时摔伤了膝盖。
“嗖——!”
破空声袭来,一个高大的人影策马上前。
茂盛的丛林都遮不住来人的高大挺拔。
逐渐靠近的身影和前世朝夕相处的人重合,求生欲让宋鸢本能地开口,“商牧野,救救我!”
八年前围场上的商牧野远没有后来继承爵位后的老谋深算,却已经有了勋贵中后起之秀的锋芒。
“莫怕,我来救你!”
策马疾驰的潇洒掩饰不了他对受困之人的担心。
宋鸢急切地伸出手,以为他会像是前世那样将自己带上马背,策马冲出猛兽云集的危险区。
然而……
四目相对间,商牧野毫不犹豫地从她身侧经过。
而后毫不犹豫地将宋白兰拦腰抱起,抱在怀里打马而去。
经过她时甚至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她,只丢给她一把匕首:
“坚持一下!”
马蹄飞扬捡起来的树枝和匕首一起砸在宋鸢的手上。
匕首划破了宋鸢的指尖。
她的心也在跟着滴血。
一滴,两滴……
她受伤时商牧野就在现场。
他知道她跑不了。
丢给她一把匕首,是让她自我了断吗?
只可惜,她娘给她取的是鸢飞戾天的鸢,而不是鸳鸯的鸳。
她宋鸢,绝不可能坐以待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