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子蒙着头，她听见自己的心跳撞在耳膜上，一下比一下急。水珠从房梁滴下来，砸进碗里，发出轻微的“叮”声。她数着，十七下之后，终于能喘匀气。
她掀开被角，坐起来，手指抠住炕沿，指甲缝里的灶灰蹭在木头上。屋里冷得像铁皮仓库，但她不抖了。她盯着窗纸上的破洞，雪光透进来，照出一道斜斜的白线。刚才那三个军大衣走了，可她知道，这屋子已经被记住了。
她下地，脚踩在冻硬的地面上，一步步挪到灶台前。火早就灭了，壶底结着薄冰。她把壶拿下来，倒掉冰碴，重新灌水架上去。火柴划了两下才着，蓝焰舔着壶底，她蹲在那儿看着，直到水汽一点点升起来，在玻璃上画出歪歪扭扭的雾痕。
她没擦。
她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小塑料袋，里面是速溶咖啡粉，棕色的颗粒还带着密封时的干燥感。这是空间里少有的、她舍不得动的东西。以前只在发烧扛不住时冲过半勺，今天，她撕开袋子，倒了一整包进去。
热水冲下去，褐色液体打着旋儿化开。她没加糖，也没用搪瓷缸，就用吃饭的粗瓷碗盛着。第一口烫得舌尖发麻，苦味直冲脑门。她眯起眼，咽下去，胃里像是点了一小团火。
这味道太现代了，要是有人闻到，准得问一句“哪儿来的洋玩意儿”。可她现在顾不上了。她需要清醒，需要确认一件事——沈胤川给的那六个字，是真的管用。
她端着碗，走到床边，掀开席子一角，手探进去摸了摸。空的。她松了口气，又把席子压好，拍了拍浮灰。
他提前写了信，让她别出门，问就说不知道。她照做了。结果呢？搜了，看了，问了，什么都没翻出来。不是她演得好，是他掐准了节奏，连王婆那种长舌妇都能被他利用成掩护。
她低头看碗里剩下的半口咖啡，忽然想笑。
原来被人提前挡一枪，是这种感觉。
天快黑的时候，她把锅底刮干净，舀了点玉米面搅糊糊。这次她没往潲水桶里倒剩饭，而是真吃了两口。吃完洗碗，把筷子摆在碗上，像是刚过完一顿寻常晚饭。
然后她打开柜子最底层的抽屉，翻出一块蓝布头。是之前改衣服剩下的，颜色旧了些，但还算干净。她又从空间里取出一小包白糖，二百五十克，包装已经剪掉烧了，只剩白花花的晶体。
她把糖倒进布里，四角对折，捏紧边角，再用针线细细缝上。线是涤棉的，结实，颜色跟布差不多。她在右下角绣了个极小的“Y”，针脚压得很密，不凑近根本看不见。
她没写名字，也没留话。只是抱着这个小布包，在屋里站了一会儿。
黄昏时候，家属区人多。她拎着垃圾筐出门，脚步不快不慢。路过保卫科后墙时，她停了一下，弯腰整理筐里的废纸。趁着没人注意，手一扬，布包滑进了煤箱夹层——那个锈得快要塌陷的铁皮箱，底部有个豁口，正好藏东西。
她没回头，继续往前走。走出十步远，身后传来一声轻响，像是谁踩到了碎煤渣，又立刻停住。
她嘴角往下压了压，没笑，也没停。
两天没动静。
第三天夜里，她正坐在油灯下补袜子，针尖穿过厚棉布有点费劲。突然，院外传来三声猫叫。
短，长，短。
她手一顿，线头差点扎进指腹。
她放下针线，起身开门。外面没人，只有雪地上放着一只旧军用水壶，绿漆剥落，壶嘴有点歪。她捡起来，沉甸甸的。
回屋拧开盖子，一股咸香混着酒气冲上来。里面塞着一块腊肉，用油纸包着，切得整齐，肥瘦相间。底下还有半瓶白酒，瓶子粗糙，标签都没有，一看就是私人勾兑的。
她愣住。
这不是任务，也不是指令。厂里配的肉干得像树皮，谁会费劲腌这么一块好腊肉？更没人会拿私藏酒送人。
她把水壶放在桌上，没动腊肉，也没倒酒。她走到床边，从枕头下抽出那把剪刀，轻轻放在油灯旁边。刀刃朝里，手柄对着自己。
她没再藏它，也没握着它。
第二天清晨，她把腊肉切成薄片，和玉米面一起蒸了窝头。酒没喝，倒在炉膛里点了火。火焰窜起来那一瞬，她看见火光映在墙上，晃了一下。
她没看。
中午她晒被子，顺手把蓝布洗了，晾在绳子上。风吹着，布角翻起来，那个小小的“Y”字在阳光下一闪而过。
傍晚她去井边打水，回来路上遇见沈胤川从厂区方向走来。他穿着军大衣，肩上落着点雪，手里拎个文件袋。两人隔了五六步，他没说话，她也没停。
擦肩而过的瞬间，他脚步顿了半秒。
她听见他说：“煤箱旧了，容易漏。”
她应了一声，“嗯”。
他走了。
她提着水桶站在原地，桶里的水晃了晃，泼出一点在雪地上，立刻结了冰。
晚上她煮了红薯，吃了一半，剩下半块放窗台上晾着。油灯芯噼啪跳了一下，她抬手捻了捻，火光稳住。
她从空间里取出一瓶护手霜，挤了一点在左手食指上，慢慢揉开。皮肤变得光滑，她看着那道曾经红肿的印记，现在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
她吹熄灯，躺下。
黑暗里，她听见房梁又开始滴水。
滴答。
滴答。
她睁开眼，望着屋顶，声音很轻：“你也在学我说话了，沈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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