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阳城郊，新兵训练营。
这里原是东北军的一处旧营房，如今却焕然一新。
泥泞的操场被铺上了沙石，营房窗明几净。
空气中没有旧军队常有的霉味和汗臭。
取而代之的是食堂飘来的肉汤香气和医务室里淡淡的消毒水味。
赵铁锤和数百名新兵一道，正在进行队列训练。
口令声清晰洪亮，没有打骂，只有一遍遍不厌其烦的纠正。
几天下来，这些由溃兵、工人和学生组成的复杂队伍，已经有了几分军人的模样。
赵铁锤的表现尤为突出。
他不仅身体强壮，队列动作标准。
更在休息时，总能就教官讲的“为何而战”提出一些很有深度的问题。
他的识文断字，加上超乎常人的纪律性，很快就让他从一群新兵中脱颖而出。
“赵铁锤！”一名文书前来传令，“张政委要见你。”
“政委？”赵铁锤心中一凛，但面上不动声色。
他知道，这支军队里有总指挥，更有政委。
这几天他一直在打听这位张政委。
听说他是个戴眼镜的“文化人”，主管思想和组织，是这支军队的“魂”。
这么快就被注意到了？
赵铁锤一边跟着文书走，一边脑中飞速盘算着应对之策。
走进一间被改造成临时办公室的房间，赵铁锤见到了政委张承志。
他比想象中更年轻，看上去温文尔雅。
正坐在桌后，微笑着看着他。
“坐吧，铁锤同志。”张承志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语气随和得像是邻家大哥。
“是，首长！”赵铁锤坐得笔直，双手放在膝上。
张承志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平板电脑上。
屏幕上正显示着一份加密的档案。
档案标题是“赵铁锤”。
下面除了他自己编造的“失业工人”履历外，还有一行红色的小字：
【根据历史数据库关联分析，此人与1931年中共满洲省委活跃成员特征相似度87.4%】。
“我看了你的档案，也听了你新兵连长的汇报，说你是个好苗子。”
张承志关掉屏幕，十指交叉放在桌上，笑呵呵地问道：
“铁锤同志，你以前……读过书？”
“回首长，在乡下读过两年私塾，后来在城里跟着工友们办的夜校，学了几个字。”
赵铁锤的回答滴水不漏，完全符合他的人设。
“不错，有文化好啊。”张承志点了点头。
话锋一转，看似随意地问道：
“这几天训练下来，你觉得我们这支‘解放军’，和以前你见过的那些军队，有什么不一样？”
来了，试探开始了！赵铁锤心头一跳。
他沉吟片刻，用一种朴实的语气回答：
“不一样的地方太多了。吃得饱，穿得暖，官长不打骂弟兄。”
“最重要的是，这里的长官告诉我们，我们当兵，不是为了吃粮饷，是为了保家卫国，为了让咱老百姓过上好日子。”
“这话，俺以前从没听过。”
“说得好。”张承志的笑容不变，问题却愈发深入。
“那你觉得，要实现这个目标，光靠我们军队打仗行不行？”
“比如说，我们把小日本打跑了，然后呢？”
“这片土地，该交给谁？是还给跑掉的张少帅，还是交给南京的蒋委员长？”
这个问题，如同一把锋利的探针，直插核心。
赵铁锤的额角渗出了一丝细汗。
这个问题，绝不是一个普通工人能回答的。
但他不能退缩，他今天的回答，将直接决定组织对这支军队的判断。
他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目光真诚地看着张承志：
“政委，俺是个粗人，不懂什么大道理。”
“俺只知道，谁要是真能让穷人有饭吃，有衣穿，不再受洋人和地主老财的欺负，这片土地就该是他的。”
“俺们工人常说，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
“俺觉得，这天下，应该是咱们千千万万劳动人民的天下！”
这番话，他没有用任何组织的术语，却句句说到了根子上。
办公室里安静了下来。
张承志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而欣赏的眼神。
他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
仿佛要穿透他的皮囊，看到他那颗火热的内心。
良久，张承志才缓缓开口，声音变得郑重起来：
“铁锤同志，你说得很好。”
“我们中国人民解放军，就是要为了实现一个由劳动人民当家作主的天下而奋斗。”
他站起身，走到赵铁锤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不管你以前是谁，来自哪里，有过怎样的经历。”
张承志的目光清澈而坦诚。
“我们这支队伍，是一个巨大的熔炉。”
“我们欢迎任何真心抗日、愿意为国家和人民奋斗的爱国者加入进来。”
他微微停顿，一字一顿地说道：
“只要我们的最终目标是一致的——”
“把侵略者彻底赶出去，建立一个崭新的、强大的、人民当家作主的新中国——”
“那我们，就是同志，就是战友。”
赵铁锤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他听懂了。
对方没有点破他的身份，却给了他最明确的回答和最诚挚的邀请。
这不是试探，这是……接纳。
赵铁锤的眼眶瞬间红了。
他“嚯”地一下站起身，双脚并拢，向着张承志，敬了一个无比标准的军礼。
“是！政委！”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当天深夜，一条加密的电波，从沈阳城的一处秘密电台发出。
穿透夜空，飞向了中共满洲省委的最高指挥层。
裁缝铺的后院里，陈默看着译出的电文，久久不语。
电文的最后，是赵铁锤用暗语写下的一句话：
“他们是真正的同志，他们走在我们梦想的道路上，他们已经跨过了我们正在摸索的河流。”
陈默将电报纸凑到油灯前，看着它化为灰烬。
他站起身，目光坚定地对身边的联络员说：
“是时候了。准备和他们进行更高层级的接触。”
“我们，要去见一见这位张政委，和那位陆将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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