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星轧钢厂的大礼堂,从未像今夜这般喧腾。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混杂着汗水、炒花生和劣质烟草的燥热气息,数百名工人将不大的空间挤得水泄不通。房梁上悬挂的红色绸带与纸灯笼,在明晃晃的白炽灯下投射出喜庆的光晕,映照在每一张粗糙却兴奋的脸上。
一年的辛劳与疲惫,似乎都在这震耳欲聋的喧闹中,被暂时抛到了九霄云外。
舞台的帷幕拉开又合上,一个个节目轮番上演。有车间女工扭着略显僵硬的秧歌,也有老师傅拉着不成调的二胡,引来一阵阵善意的哄笑。
李昂的节目是压轴。
当报幕员高声喊出他的名字时,台下的声浪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掀起了一个新的高潮。
“李昂!李昂!”
“是抓特务那个李昂!”
他抱着一把崭新的红棉吉他,从侧幕从容走出。灯光聚焦在他身上,那身笔挺的蓝色工装,穿在他身上却显出一种别样的英挺。
台下仍有嘈杂,人们交头接耳,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厂里的风云人物。
李昂没有说话,只是在舞台中央站定,指尖轻轻搭在了琴弦上。
铮——
一声清越的弦音,如同投入喧嚣湖面的一颗石子,瞬间荡开一圈圈涟漪。
嘈杂的人声,竟肉眼可见地一层层平息下去。
他拨动了琴弦。
激昂又带着一丝苍凉的前奏,没有一句歌词,却仿佛蕴含着千言万语,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心神。那旋律里有高山,有大河,有说不尽的离愁,更有斩不断的根。
整个大礼堂,彻底安静了下来。
落针可闻。
李昂的嘴唇凑近了麦克风,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伴随着琴声缓缓流淌而出。
“河山只在我梦萦……”
“祖国已多年未亲近……”
仅仅两句,台下许多上了年纪的老工人,眼眶便不受控制地红了。他们想起了战火纷飞的岁月,想起了背井离乡的亲人,想起了那些为这片土地流过的血与汗。
“……可是不管怎样,也改变不了,我的中国心!”
当唱到高潮部分,李昂的声音陡然拔高,那份发自肺腑的赤诚与激昂,如同烧得滚烫的铁水,浇灌进在场每一个人的胸膛。
震撼!
无与伦比的震撼!
那不是靡靡之音,不是无病呻吟,而是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呐喊与共鸣!
曲终,弦音渐歇。
李昂抱着吉他,微微躬身。
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足足三秒。
下一刻,掌声如同山洪暴发,雷鸣般炸响!
“好!”
“好样的!”
坐在前排的杨厂长和新上任的李副厂长,双双从座位上站起,双手举过头顶,用力地鼓掌。他们的脸上没有了领导的威严,只剩下纯粹的激动与赞赏。
在礼堂最不起眼的角落,阴影之中,一双眼睛死死地黏在舞台上那个光芒万丈的身影上。
那目光里没有欣赏,只有针扎般的嫉妒和几乎要溢出来的怨毒。
是许大茂。
他穿着一件不合身的旧大衣,头发油腻,面色蜡黄,整个人都透着一股落魄的酸腐气。也不知道他托了谁的关系,竟能混进这个他早已没有资格进入的地方。
他看着李昂享受着全厂的欢呼,看着领导为他起立鼓掌,他攥紧的拳头,指甲深深地嵌入了掌心的肉里。
凭什么?
凭什么这个小子能拥有一切!
晚会结束,鼎沸的人声渐渐散去。
何雨柱正满脸笑容地跟妻子于莉说着话,分享着刚才的激动。
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冷不丁地从旁边插了进来。
“哟,傻柱。”
何雨柱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他转过头,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些日子不见,你这小日子过得挺滋润啊。”
许大茂双手插在兜里,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何雨柱强压下心头的火气,毕竟于莉在身边,他不想失了体面。他揽过于莉的肩膀,介绍道:“许大茂,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媳妇,于莉。”
许大茂的视线,像两条黏腻的虫子,肆无忌惮地在于莉身上来回扫视。
于莉的衣着很朴素,洗得发白的棉衣,却掩不住那姣好的面容和温婉贤惠的气质。那份干净与纯粹,比起他记忆中总是带着一股算计味的秦淮如,不知强了多少倍。
一股无名妒火,在他胸中轰然引爆。
“行啊,傻柱。”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讥讽的笑。
“不仅娶上媳妇了,还一步到位,直接喜当爹了!真是可喜可贺啊!”
他故意加重了“喜当爹”三个字的读音,那声音尖利刺耳,充满了不加掩饰的恶意。
“许大茂!”
何雨柱的血液瞬间冲上了头顶,理智的弦“啪”地一声断了。
“你丫嘴里喷粪是不是!”
他怒吼一声,砂锅大的拳头带着一股恶风,直直地朝着许大茂那张可憎的脸砸了过去。
“住手!”
一只手凭空伸出,铁钳般抓住了何雨柱的手腕。
是李昂。
他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没有看暴怒的何雨柱,视线径直落在了许大茂的脸上,那眼神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许大茂,你要是管不住自己的嘴,我不介意帮你管管。”
许大茂被那道目光盯着,心脏猛地一缩。
他感觉自己仿佛被一头沉默的野兽盯上了,那股无形的压力让他呼吸都变得困难。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刚刚还嚣张无比的气焰,瞬间熄灭得一干二净,连个屁都不敢放,缩了缩脖子,灰溜溜地钻进了人群。
晚会后的喧嚣,被白家大宅厚重的门扉隔绝在外。
古色古香的院落里,挂着大红灯笼,窗户上贴着精致的剪纸,年味十足。
李昂应白景琦之邀,来此守岁。
八仙桌上,菜肴丰盛,酒香四溢。
酒过三巡,白景琦面色红润,精神矍铄,兴致很高。
李昂端起酒杯,敬了白景琦一杯,状似无意地开口。
“白爷爷,如今这形势,看着是风平浪静。”
他顿了顿,看着杯中晃动的酒液。
“但水面下的暗流,谁也说不准啊。”
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俗话说,狡兔三窟,鸡蛋也不能都放在一个篮子里。”
白景琦端着酒杯的动作,停滞了一瞬。
他浑浊的眼眸中,精光一闪而过。他是什么人物?在人精里泡了一辈子,立刻就捕捉到了李昂话语中那层更深的意思。
他放下酒杯,身体微微前倾,沉吟片刻。
“你的意思是……”
李昂迎上他的目光,没有丝毫躲闪。
“港岛那边,毕竟是个自由港,未来大有可为。”
“留条后路,总归是好的。”
他言尽于此,点到为止。
白景琦没有立刻回答。
屋子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剩下座钟滴答的声响。
良久,他重新端起酒杯,没有再看李昂,而是看向窗外深沉的夜色。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然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他虽未言语,但李昂知道,自己抛出的那颗石子,已经在这位老人平静的心湖中,激起了无法忽视的涟漪。
一颗动摇的种子,已经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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