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珠顺着江屿的额头滑下来,一滴一滴砸在衣领上,晕开一圈又一圈深色的痕迹。他没伸手擦,也没动,好像还站在那场下不完的雨里。
沈知意也没动。伞早就收了,雨水打湿了她的肩膀,发丝贴在脸颊边,她就这么看着他,嘴唇微微张开,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吞掉:“你……演得太真了。”
片场没人说话。摄像机还在拍,副导演忘了喊停,连喷淋系统的水都没关。整个棚子里,只有哗啦啦的水声,和他们两个人的呼吸。
就在这片安静里,监视器后面传来一声轻响——有人合上了剧本。
江屿微微侧头,看见一个穿旧夹克的男人从阴影里走出来。四十多岁的样子,脸上全是深深的纹路,眼神冷得像冰,一眼就能把人冻住。
是陈砚。
江屿听说过他。三年前一部文艺片拿遍大奖,业内封神,也封嘴——谁要是敢说他选角不行,等于自断前程。更出名的是他的试戏方式:不看演技,先看“能不能进去”。
现在,这位传说中的导演正盯着他,一句话不说。
“刚才那场。”陈砚终于开口,声音低哑,“太规整了。”
江屿没接话。
“告别戏讲究留白,但你太克制。”陈砚走到舞台边,抬头看着头顶落下的水,“真正的痛不是‘我随缘’,是‘我控制不住’。”
副导演赶紧点头:“要不……再来一遍?”
“不用。”陈砚摆手,“换一场。”
全场一静。
“江屿。”他直接叫名字,“你现在演一场戏——必须杀掉爱人,或者自己死。十秒准备,开始。”
没人反应过来。
这不是剧本里的戏,没有提示,没有铺垫,甚至连设定都没有。
沈知意皱眉:“陈导,这太突然了……”
“他能演刚才那场,就能演这场。”陈砚打断她,“我要看的不是技巧,是本能。”
江屿站着没动,雨水顺着鼻梁往下流。他没说话,也没看任何人,只是慢慢闭上了眼睛。
水声忽然变大了。
他脑子里浮出一些画面——不是剧本里的,也不是排练过的。是一段记忆,一段不属于现在的记忆。
十七岁那年夏天,巷子口那个总扎马尾的女孩站在路灯下,问他:“如果有一天你要走,会不会回头?”
他说会。
后来她病了,医生说治不好。家里人劝他离开,说年轻不该绑在一个快死的人身上。
他没走。
可最后那天,她在床上睁开眼,笑着对他说:“你走吧,别耽误自己。”
他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那一刻,他才知道什么叫“想活不能活,想死不敢死”。
回忆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压得他喘不过气。他猛地睁眼,喉咙干涩,声音沙哑:
“如果非要选……”
他顿了顿,手指不自觉掐进掌心,
“选她,我死;选我,她死。我怎么选?”
说完,他自己都愣住了。
这不是背台词,也不是设计情绪,而是真的——在问。
他的声音开始抖,不是嚎啕大哭,也不是夸张抽泣,就是那种憋着、忍着,却再也压不住的颤音:
“你说……我能选哪个?”
“我不选,她还是会走……”
“我选了,她就不必受罪……可我呢?”
“我怎么办?”
说到最后,他的眼眶红了,泪水混着雨水滚下来,砸在地上,溅起小小的水花。
他没抬手擦,也没低头,就那么站着,肩膀微微起伏,像是刚从一场漫长而痛苦的梦里醒过来。
全场死寂。
副导演张着嘴,手里对讲机掉了都不知道。摄像师镜头都没晃,死死对着江屿的脸。
沈知意站在原地,指尖冰凉。她拍过那么多戏,见过太多演员哭,有人靠洋葱,有人回忆亲人葬礼,有人提前点眼药水。
可没人像他这样——眼泪不是流出来的,是憋不住溢出来的。
陈砚一直没动。直到江屿说完最后一句,他才慢慢抬起头,看了沈知意一眼。
那一眼,什么都没说,又像说了太多。
然后他转身,走到监视器前,把剧本轻轻放在桌上,起身往外走。
路过江屿时,脚步顿了顿。
“明天见。”
三个字,轻飘飘的,却像一块石头砸进湖心。
江屿没应声,只是喘了口气,抬手抹了把脸。动作很随意,像是刚从大雨里走出来,顺手擦掉水珠。
但他心里清楚——刚才那几分钟,他真的“进去了”。
不是演,是经历。
系统提示在他脑海一闪而过:
【情感爆发控制】技能已解锁
他没在意。这种事他早就习惯了——状态来了,就顺势而为;走了,也不强留。
这时,副导演才敢上前一步:“江老师……您还好吧?”
江屿摇头:“没事,就是有点累。”
“您这……真是即兴发挥?”
“我没背过这段。”他笑了笑,“想到什么说什么。”
旁边工作人员递来毛巾,他接过,拧了把雨水,忽然想起什么,转头看向沈知意。
她还站在原地,头发湿透,衣服贴在身上,脸色有些发白。
江屿走过去,把手里的干毛巾递给她:“擦一下吧,容易感冒。”
沈知意愣了一下,伸手接过。指尖碰到他手掌的瞬间,微微一颤。
“你刚才……”她声音有点哑,“不是在演?”
“我不知道。”他实话实说,“但那一刻,我觉得我真的在面对那个选择。”
她盯着他看了很久,眼神复杂,像是重新认识一个人。
“你知道吗?”她忽然说,“陈导从来不会对试戏的人说‘明天见’。”
“他说这话的意思是——”
“人找到了。”
江屿没笑,也没追问结果。他只是点点头:“那就好。”
棚里开始有人走动,灯光亮了些,喷淋系统关闭。工作人员低声讨论着刚才那段戏,语气里全是震惊。
“我没见过这样的演员……”
“他是不是真经历过什么?”
“你看他哭的时候,手都在抖,那是装不出来的。”
江屿没听这些议论,他走到角落,拿起外套披上。衬衫还是湿的,贴在背上凉飕飕的,但他不觉得难受。
反而有种说不出的轻松。
就像跑了很久,终于到了终点。
这时,沈知意走了过来,手里拿着手机。
“刚才那段……”她说,“我能保留吗?”
“你是导演,你说呢?”
她笑了下:“我想放进正片里。”
“行啊。”他无所谓地耸肩,“反正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她看着他,忽然问:“你为什么总是这样?”
“哪样?”
“不上热搜你不急,爆红了也不激动,别人拼命争的角色,你一句‘随缘’就接了。”她顿了顿,“可一旦进戏,又拼得像个不要命的。”
江屿想了想,说:“因为我怕假。”
她挑眉。
“假的东西,观众看得出来。”他望着棚顶,“我宁可慢一点,笨一点,也要让自己信。只要我自己信了,别人就会跟着信。”
沈知意沉默了几秒,轻轻点头:“难怪陈导选你。”
她转身要走,又停下:“对了,林飒刚打电话来,说网上已经有片段流出。”
“谁发的?”
“不知道,但十分钟不到,播放量破百万了。”
江屿哦了一声,没多问。
他知道是谁拍的——肯定是副导演偷偷录的。这种级别的表演,搁谁手里都想留着。
但他不在乎。火不火,红不红,都不是他能控制的事。
他只管演好眼前的戏。
沈知意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他一眼:“你知道吗?陈导刚才临走前跟我说了一句话。”
江屿抬眼。
“他说——”
“这个角色,等了十年,终于等到一个不怕死的演员来演。”
江屿没说话,只是嘴角微扬。
外面天色渐暗,影视城的路灯一盏盏亮起来。棚内只剩几个工作人员在收拾设备,灯光忽明忽暗。
他站在舞台中央,影子被拉得很长。
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掏出来看了一眼。
林飒的消息:
“你疯了吧?全网都在刷你那段‘生死抉择’!热搜第一!”
他没回,把手机塞回口袋。
抬头看了看天花板,那里还有水珠在滴落,一滴,一滴,敲在舞台边缘的金属板上,发出清脆的响。
他忽然想起陈砚说的那句话——
“真正的痛,是控制不住。”
现在他明白了。
不是演技有多好,而是他真的放下了所有防备,让情绪冲破了壳。
这才是“随缘”的意思。
不是摆烂,不是佛系,是在对的时机,做对的事,哪怕代价是把自己撕开一道口子。
棚外传来脚步声。
沈知意去而复返,手里拿着一份文件。
“正式邀约。”她递过来,“男一号,《归途》。”
江屿接过,没打开。
“签吗?”她问。
他看着她,忽然笑了:“你不是说,你也随缘看?”
她一怔,随即也笑了:“那你猜,我现在看到的是缘分,还是冲动?”
江屿没答,只是把文件夹夹在腋下,拎起背包。
“等我下次带锅来的时候,再告诉你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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