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天崖下,风如刀割。
秦烈踏出夜魇林的那一刻,身后传来梦引僧一声低诵,七铃齐颤,青铜音波织成一道无形光幕,将漫天黑羽尽数锁在林中。
可那百只影鸦啼声不绝,黑羽翻飞如潮,竟在空中凝聚成一道扭曲人形——半是虚影,半是怨念,双目幽紫,仿佛自万古深渊爬出的残魂。
“去吧……”梦引僧背对秦烈,破幡猎猎,声音沙哑却如钟鸣,“真相,在树心里。”
话音未落,黑气如蛇自影鸦阵中窜出,缠上僧人双臂,瞬息钻入七窍。
他身躯一震,嘴角溢出墨色血丝,身形却未退半步,只是将手中破幡猛然一掷,化作一片金光符纸,在空中燃起梦火,再度镇压鸦群。
秦烈脚步一顿,眸光如炬。
他看见了——那老僧的背影佝偻如枯枝,却挺得笔直,像一座即将崩塌却不肯倒下的山。
“和尚!”他低吼。
“走!”梦引僧头也未回,只挥手一推,一股柔和梦力将秦烈推向前方,“此战非你之败,乃命途必经之劫。记住……莫让兄弟死在误解之前。”
风起,林动,黑羽蔽月。
秦烈咬牙,转身疾行,烬瞳盘踞肩头,鳞片微颤,火瞳映出前方千丈绝壁——断天崖。
云雾翻涌如海,崖底深不见底,唯有幽光忽明忽暗,似有巨物沉眠,又似地脉深处有心在跳。
那光不似日月,不属星辰,带着一股阴冷的灼意,仿佛燃烧的寒冰,怨念凝成的火焰。
“下面……”烬瞳低语,声音如炭火摩擦,“有‘影心火’,与龙血同源,却更冷、更怨。那是被封印的魂火,是影龙将的残念在燃烧。”
秦烈握紧战戟,戟身镜面映出他布满血丝的双眼。
方才幻境中的画面仍在他脑海中回荡——战神焚身封印,影龙将悲声怒吼:“你守人族,我护血脉!”那一战,不是正邪之分,而是忠与族的撕裂。
他一步步走向崖边,脚下碎石滚落深渊,久久不闻回响。
崖畔,一株巨槐盘根错节,树干粗如殿柱,树皮龟裂如龙鳞,上面刻满古老符文,隐隐与他体内龙血共鸣。
那些符文并非装饰,而是封印,是禁咒,是用千年时光写下的警告。
“来了……”老槐忽然开口,声如朽木摩擦,树干中央缓缓裂开一双树眼,浑浊却深邃,凝视着秦烈,“战神之后,你终于来了。”
秦烈心头一震:“你知道我?”
“我守此地千年。”老槐低语,枝叶轻摇,似在叹息,“等的,就是你手中那柄戟的主人。镜渊之门,非血不开;双龙之祭,非命不启。”
树心裂开,一道青铜简缓缓浮出,锈迹斑斑,却透出凛冽战意。
简上刻字,笔锋如戟,力透金石——
“影龙非恶,只为族存。当年我封其魂于镜渊,非为杀,而为护。若后人见此,切记——双龙血祭,可启镜渊,但代价是……血脉共鸣者,必有一死。”
秦烈瞳孔骤缩。
战戟嗡鸣,镜面骤亮,一幅完整地图浮现:镜渊深埋崖底,需龙血与影龙血同时注入“血影碑”,方能开启。
而烬瞳低语,声音如针扎入耳膜:
“楚潇的血……已染影龙将意志,正是‘影龙之血’。”
秦烈拳头猛然攥紧,指节发白,指甲掐入掌心。
所以……要么我死,要么他死?
那个总笑他“酒鬼龙”的楚潇,那个为他挡下三枚追魂钉的楚潇,那个月下吹箫、醉卧花间的贵公子,竟早已被影龙将的意志寄生?
不,不是寄生……是传承,是宿命。
“或……”老槐声音沙哑,“有人愿替。”
秦烈猛然抬头,眼中血丝密布。
替死?
谁替?
他秦烈的命,岂能靠兄弟换?
楚潇若知真相,定会抢在他前头割腕洒血!
那家伙,从来就是这样——嘴上嫌弃,却把命都押在他这个“龙孽”身上!
风忽止。
天穹之上,黑羽再聚。
百只影鸦自四面八方俯冲而下,黑影交织,竟在空中形成一座旋转阵法——鸦喙为针,鸦翼为线,鸦血为引,凝聚成“影啸阵”!
阴风怒号,怨气成潮,欲将断天崖彻底封锁,连一只飞虫都无法进出。
老槐枝干剧烈颤抖,树皮崩裂,符文闪烁不定:“它们……感知到了青铜简的开启……影龙将的残念……要苏醒了!”
秦烈死死盯着那阵,战戟横于胸前,镜面映出他狰狞却坚定的面容。
龙血在血管中沸腾,如熔岩奔涌,每一次心跳都像战鼓擂动。
他摸向腰间酒壶,仰头猛灌一口烈酒,火辣辣地烧过喉咙,直抵丹田。
“楚潇……”他低声喃喃,“你说过,兄弟之间,不问出身,只论人心。”
如今,轮到我为你破一次天命了。
他缓缓抬起战戟,戟尖指向苍穹,镜面映照出他燃烧的双瞳。
风起,云裂,崖底幽光骤然暴涨。
影啸阵压顶而来,黑羽如刀,杀机如潮。
而秦烈,屹立崖边,如一尊即将觉醒的战神。
秦烈怒吼,声震断天崖。
他猛然挥戟横斩,赤龙战戟划过左腕,龙血如瀑,洒落在戟身镜面之上。
刹那间,战戟嗡鸣震颤,仿佛沉睡的魂灵被唤醒,镜渊之力与沸腾龙血共鸣,引动地脉深处残存的火灵之炎。
一道赤金火流自崖底喷涌而上,缠绕戟锋,化作百丈金焰龙影,仰首咆哮!
“轰——!”
龙影横扫,炽焰席卷长空,数十只影鸦尚未反应,便在烈火中化为飞灰,黑羽燃尽,只余一缕怨烟飘散。
可那烟尘未散,竟又在风中凝聚——一只、两只……十只!
百只!
漫天黑羽自虚空中再生,影鸦数量不减反增,尖啸声刺破耳膜,怨念如潮水般翻涌。
它们不是血肉之躯,而是执念所化,杀之不尽,灭之不绝。
“不行!”烬瞳盘踞肩头,火瞳急缩,“它们靠的是‘未了之愿’与‘不散之恨’重生!唯有‘纯愿之火’才能焚其本源!”
秦烈喘息粗重,龙血不断流淌,染红战戟,浸透衣袍。
他低头看着掌心伤口,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楚潇月下吹箫,笑他酒鬼;石皓端出一碗热汤,说“兄弟吃饱了才有力气打架”;梦引僧背影佝偻,却将他推向生路……
那些并肩而行的身影,那些无声守护的情义,此刻如烈酒入喉,烧得他心口发烫。
“纯愿之火……”他喃喃,忽然仰天大笑,笑声中带着悲怆与决绝。
“那就用我的命,点燃这愿!”
话音未落,他猛然将战戟倒转,戟尖对准自己心口,狠狠刺入!
“噗——!”
龙血喷涌,如泉奔流。
他却未倒,反而一手握紧戟柄,一手抓起腰间酒壶,将烈酒倾入伤口,与龙血混作一处。
酒火交融,血焰升腾,一股无法形容的炽热自心脏炸开,蔓延四肢百骸。
他仰头狂饮,血酒顺嘴角溢出,滴落于地,竟燃起赤金火焰。
“我以兄弟之名——”他怒吼,声如龙吟,震碎云层,“燃此一战!”
刹那间,赤金烈焰冲天而起,如朝阳破云,万丈光华撕裂黑暗。
那火焰不再只是力量,而是信念的具象,是誓言的燃烧,是属于“兄弟”的纯粹之愿!
影鸦哀鸣,黑羽寸寸焚尽,连怨念都无法凝聚。
影啸阵崩塌,黑气溃散,天地为之一清。
风停,鸦灭,唯余一地灰烬。
崖底轰鸣,地裂如绽,一座古老石碑破土而出——血影碑!
碑面两孔并列:左为龙形图腾,右为扭曲影蛟,仿佛两条血脉在万年前便已注定对立。
秦烈踉跄走近,从怀中取出一截焦黑残柄——那是焚天勺的遗物,石皓最后留下的东西。
他凝视片刻,将其缓缓插入龙形孔中,低语:“石皓的命,我带着。”
随即割破手掌,龙血注入。
碑面微光闪动,开启半扇石门,却戛然而止。
“还差……”烬瞳声音发颤,“影龙之血。”
就在此时——
崖顶风雪骤起,一道青影踉跄走来。
楚潇肩上旧伤崩裂,血染青衫,手中紧握一截残箫,脚步虚浮,眼神却清明如星。
“哥……”他声音嘶哑,嘴角溢血,却笑了,“我……还记得饭香。”
秦烈猛然抬头,瞳孔剧震:“你来干什么?”
楚潇喘息着,一步步走近,将剑尖抵在自己手腕:“来……完成……我们的誓。”
风雪静止,时间仿佛凝固。
他抬眼望向秦烈,笑容温柔如昔:“你说过,兄弟之间,不问出身,只论人心。”
剑锋一划,鲜血滴落碑面。
双血交汇,龙影与影蛟图腾同时亮起,地底轰鸣如雷,整座断天崖为之震颤。
血影碑缓缓开启,一道幽光自深渊升起,笔直通向未知的地底。
寒风呼啸,夹杂着远古战吼,仿佛有千军万马在彼端苏醒。
壁画在通道两侧若隐若现,刻着龙与人并肩而战的图景,也刻着背叛、封印与焚身成灰的终章。
而秦烈站在深渊边缘,背起虚弱的楚潇,烬瞳化作一团跳动的火球,照亮前路。
他最后回望一眼断天崖,风雪茫茫,无人送别。
唯有肩上的兄弟,轻声道:“哥,别回头了……往前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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