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壬伏英谷确乃钟灵毓秀之地。
法茵日后才知,此谷隐匿于重重山脉之中,受天然阵法庇护,外界难寻。谷内灵气充沛,奇花异草遍地,珍禽灵兽偶现,实乃修行之人梦寐以求的洞天福地。
她的生活骤然变得简单又严苛到极致。
师父法京,人冷话少要求高,布置的功课却如山堆积。
每日拂晓时分,她便需起身,先是打坐吐纳,感应那玄之又玄的“灵气”,随后便是背诵浩瀚如烟的医典道经——《黄帝内经》、《神农本草经》、《周易参同契》、《云笈七签》……稍有错漏,法京那冷淡的眼神扫过来,虽无一句重话,却比任何责骂都让人压力倍增。
午后习练符箓与针灸。画符需心神合一,引气笔尖;针灸则需认穴极准,力道精微。
法京在一旁观摩,偶尔出声指点,字字珠玑,直切要害。他仿佛无所不知,法茵任何一点细微的谬误或不足,都逃不过他的感知。
这日,法茵正于谷中一片药圃旁练习“回春针法”,力求将一丝微弱灵气附于针尖,刺激草药生机。
突然,谷口方向传来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夹杂着惊慌的呼喊。
“道长!法京道长!救命啊!”
法茵循声望去,只见几名作樵夫打扮的汉子,抬着一个面色青紫、气息奄奄的壮汉疾奔而来,人人脸上俱是惊惶之色。
为首的老者见到法茵,急声道:“姑娘,请问法京道长可在?刘五他被那赤尾妖蝎蛰了,眼看就不行了!”
法茵心中一紧。那赤尾妖蝎她听师父提过,毒性极烈,凡人被蜇,若无对症解药,半柱香内便会毒发攻心而亡。看此人情形,已是危在旦夕。
“师父他……今日一早便入后山采药了,归期未定。”法茵如实相告。
众人闻言,顿时面如死灰。
“这……这可如何是好?!”老者捶胸顿足,“刘五家还有老娘幼子等着他养活啊!”
法茵目光落在那痛苦抽搐的汉子身上,医者的本能让她无法袖手旁观。她快步上前,蹲下身查看伤口。只见伤处在小腿,已肿胀发黑,毒气正迅速沿经脉上行。
“让我试试。”她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异常的镇定。
樵夫们皆是一愣,显然不信这年纪轻轻的姑娘能解此剧毒。
法茵却已凝神静气,回想起《金匮要略》中关于虫蛇毒伤的论述,又结合玉简中所载以气御针之法。她迅速取出随身银针,看准其腿上几处要穴,下手如风。
“百会泄毒,劳宫通络,涌泉引邪外出……”她心中默念,指尖微动,一丝极细微的、连她自己都尚未完全掌控的灵气,尝试着渡入银针。
几针落下,那汉子抽搐渐止。
法茵额角沁出细汗,不敢分心,又取出一把小刀,划开伤口放血,血色已由黑转暗红。再取出师父调配的解毒散敷上。
整个过程不过片刻,手法却娴熟老练,隐隐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道韵。
待她起针,那汉子竟呻吟一声,青紫的面色褪去大半,虽仍虚弱,但显然性命已无碍。
众樵夫看得目瞪口呆,继而狂喜,对着法茵连连作揖:“多谢姑娘!多谢仙姑救命之恩!”
法茵松了口气,正欲开口,却敏锐察觉到身后一道清淡的视线。
蓦然回首,只见师父法京不知何时已静立于不远处的一株古松之下,白衣胜雪,神情淡漠,也不知看了多久。
他并未看那些千恩万谢的樵夫,目光只落在她身上,深邃眸底似乎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微光,快得让她以为是错觉。
樵夫们见到法京,愈发恭敬,又要上前拜谢。
法京却只是微一颔首,声音清淡:“因果已了,诸位请回吧。”
送走千恩万谢的樵夫,谷口恢复宁静。
法京行至法茵身前,目光扫过地上残留的些许毒血和银针。
“手法稚嫩,运气尚可。”
法茵垂首:“弟子僭越,请师父责罚。”她未经允许,擅自出手,还用了尚不熟练的御气之法。
“医者仁心,何错之有。”法京语气依旧平淡,“然则,《素问·阴阳应象大论》篇有云:‘善诊者,察色按脉,先别阴阳……’后续为何?”
法茵一怔,立即流畅接道:“‘审清浊而知部分;视喘息,听音声而知所苦;观权衡规矩而知病所主……’”
“嗯。”法京打断她,“明日功课,加绘‘驱邪符’十张。需引谷中朝阳紫气入墨,错一笔,重绘十张。”
说完,他转身离去,衣袂飘飘。
法茵望着师父的背影,悄悄松了口气,嘴角却忍不住微微扬起。她似乎……从师父那万年不变的冷调子里,听出了一丝极淡的……认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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