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秀兰看着那双骤然睁开的眼睛,手里的勺子“当啷”一声掉回碗里。
那双眼睛太亮了,亮得不像一个快要饿死的人。
里面没有一个十七岁少年该有的清澈,反而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沉淀着太多她看不懂的东西。
但那片迷茫,却是实实在在的。
苏晨辉挣扎着想要坐起来,浑身上下却像散了架一样,使不出一丝力气。
末世十年,他早已习惯了掌控身体的每一分力量,这种无力感让他极度不适。
“你别动,刚醒过来,身子还虚着呢。”赵秀兰回过神来,连忙按住他的肩膀。
她的手掌粗糙,却带着一股让人心安的温度。
苏晨辉放弃了挣扎,喉咙干得像是要冒火,他张了张嘴,发出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谢谢……谢谢您救了我。”
这具身体的本能,让他对眼前的女人充满了感激。
而在末世挣扎了十年的灵魂,更是明白“活着”这两个字的分量。
“谢什么,遇上了就是缘分。”赵秀兰叹了口气,看着他干裂的嘴唇,心里一阵发酸。
她扭头朝着里间喊了一声:“初然,把锅里那碗粥端出来。”
门帘晃动,柳青荷端着一个豁了口的粗瓷碗走出来,脚步有些迟疑。
她不敢看炕上的苏晨辉,低着头把碗递给母亲。
赵秀兰接过碗,里面是半碗清可见底的糙米糊糊,零星飘着几粒米。
这是她们娘俩最后的口粮了。
“来,喝点东西垫垫肚子。”赵秀兰用勺子舀起一勺,小心地递到苏晨辉嘴边。
苏晨辉没有让她喂。
他用尽全身力气,撑着炕沿坐了起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
他接过那只粗瓷碗,入手温热。
没有丝毫犹豫,他仰头便将那碗米糊一饮而尽。
动作快得让赵秀兰和柳青荷都愣住了。
那不是喝粥,那是在补充能量,是末世里刻入骨髓的生存本能。
一碗热粥下肚,苏晨辉感觉身体里终于有了一丝暖意,力气也恢复了少许。
他将空碗递还给赵秀兰,再次开口,声音顺畅了许多。
“阿姨,这里是哪里?是您把我……”
赵秀兰接过空碗,点点头,把在巷子口发现他的经过简单说了一遍。
“……我看你倒在路边,一口气都快没了,就没多想,把你背回来了。”
苏晨辉的心里微微一动。
在末世,路边倒着的人,只会被当成凶兽的口粮,或者……被同类当成口粮。
这种不计回报的善意,对他来说,陌生又珍贵。
他暗暗记下这份恩情。
只要他苏晨辉还活着,就绝不会让这对母女再过这种苦日子。
“阿姨,我叫苏晨辉,您叫我晨辉就行。”
“晨辉啊,好名字。”赵秀兰点点头,心里盘算着,开始顺势打探他的底细。
“孩子,你是哪里人?多大了?怎么会一个人饿昏在路边?”
苏晨辉没有隐瞒,将原身记忆里的情况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我是昌平林家村的,今年……十七了。”他稍微改动了一下年龄,十八岁在乡下已经算是成年劳力,十七岁更容易博取同情。
“我爹妈走得早,一直跟着二叔二婶过。前阵子我爷爷没了,二叔他们……他们说家里没余粮,养不活我,就把我从家里赶了出来,连爷爷留下的房子也占了。”
他说得很平静,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
可这份平静,听在赵秀兰和柳青荷耳朵里,却更让人心疼。
一个十七岁的半大孩子,被唯一的亲人赶出家门,无依无靠,在这冰天雪地里,除了等死,还能有什么活路?
赵秀兰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她想到了自己,想到了女儿,孤儿寡母,何尝不是在夹缝里求生。
这孩子的命,比她们还苦。
柳青荷也忍不住抬起头,第一次正眼看向炕上的少年。
他虽然脸色苍白,但眉眼清俊,鼻梁高挺,是个很周正的男孩子。
想到他这么可怜,她心里的那点羞怯和抗拒,不知不觉就淡了许多。
“苦了你了,孩子。”赵秀兰用衣袖抹了抹眼角,“什么都别想了,你就在这儿安心住下,好好养身体。天大的事,也得等身体好了再说。”
苏晨辉点点头,没有拒绝。
他现在确实需要一个地方落脚。
接连的冲击和虚弱的身体让他疲惫不堪,跟赵秀兰又说了几句后,一股浓重的困意袭来,他头一歪,靠着墙又睡了过去。
这一觉,苏晨辉睡得格外沉。
没有血腥,没有嘶吼,没有时刻紧绷的神经。
他仿佛回到了末世降临前的那个和平年代,睡在大学宿舍的床上,窗外是温暖的阳光和嘈杂的人声。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有人在轻轻推他的肩膀。
“喂,醒醒,吃饭了。”
是一个清脆又带着点胆怯的女孩声音。
苏晨辉睁开眼,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屋里点着一盏昏黄的煤油灯,光线摇曳。
柳青荷站在炕边,见他醒了,脸上一热,连忙收回手,指了指外间。
“我妈让你出去吃饭。”
说完,她就逃也似的跑了出去。
苏晨辉活动了一下身体,感觉力气恢复了不少。
他下了炕,穿上那双不属于自己的破旧布鞋,走到外间。
屋子中央的方桌上,摆着三只碗,一碟黑乎乎的咸菜。
碗里依旧是清汤寡水的粥,甚至比下午那碗更稀。
赵秀兰正把咸菜朝他这边推了推,脸上带着歉意。
“家里没什么好东西,你别嫌弃,先将就吃点。”
“不会。”苏晨辉摇摇头,在桌边的板凳上坐下。
他端起碗,没有立刻喝,而是看向了坐在对面的柳青荷。
之前在内间光线昏暗,他没看清。
此刻在煤油灯下,他才发现,这个叫柳青荷的女孩,虽然面色蜡黄,身形枯瘦,但五官的底子极好。
一双杏眼,小巧的鼻子,还有一张樱桃似的嘴。
头发虽然有些干枯,但编成两条长长的麻花辫,垂在胸前,显得格外清纯。
若是放在后世,好好养一养,绝对是个能让人惊艳的美人。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注视,柳青荷的头垂得更低了,脸颊烫得厉害,几乎要埋进碗里。
她又想起了下午母亲说的那些话。
什么上门女婿……
他……他这么看着自己,是不是也……
赵秀兰将两人的神情尽收眼底,心里顿时有了底。
看女儿这模样,是不反对了。
再看苏晨辉,虽然没说话,但那目光停在女儿身上就没挪开过。
这事,有戏!
赵秀兰心里一块大石落了地,她清了清嗓子,决定趁热打铁。
“晨辉啊。”她试探着开口。
“阿姨,您说。”苏晨辉收回目光,看向赵秀兰。
“下午跟你说的话,让你安心住下,不是客套话。”赵秀兰放下筷子,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不瞒你说,我们家的情况,你也看见了。我一个寡妇,带着初然过日子,这院里的人,个个都盯着我们娘俩,盼着我们撑不下去滚蛋,好占了我们这房子。”
她的声音里透着一股辛酸和无奈。
“我之前都想好了,实在不行,就卖了房子回乡下。可我不甘心啊,这是初然他爸拿命换来的房子,凭什么让给那些狼心狗肺的东西!”
苏晨辉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他知道,接下来的话,才是重点。
果然,赵秀兰深吸一口气,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晨辉,阿姨想跟你商量个事。”
“我想让你留下来。”
“我知道,我们家穷,多你一张嘴,日子更难。但是,我想给你一个家,也想给初然找个依靠。”
赵秀兰说得直接又坦白,没有丝毫拐弯抹角。
“你要是没意见,就留下来,给我们家当个上门女婿。等过两年,你和初然到了年纪,就正式办了手续。”
“家里有了男人,有了能顶门立户的,就没人敢再欺负我们了。你放心,只要你对我们娘俩好,我们绝不会亏待你!”
说完,她紧张地看着苏晨辉,手心里全是汗。
这番话,她也是鼓足了巨大的勇气才说出口的。
这年头,虽然讲究婚姻自由,但哪有当着姑娘的面,就这么直白地给人“配对”的。
要是苏晨辉不愿意,或者觉得受了侮辱,她们娘俩的脸可就丢尽了。
里间,柳青荷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她攥着衣角,连呼吸都忘了。
苏晨辉沉默了。
他不是在犹豫,而是在飞快地分析利弊。
一个家,一个稳定的身份。
这是他目前最需要的。
在这个陌生的五十年代,一个没有户口、没有来历的流民,寸步难行,随时可能被当成特务抓起来。
赵秀兰的提议,正好解决了他最大的难题。
而且,还能娶一个漂亮媳妇。
虽然现在还很青涩,但底子是真的好。
至于养家糊口?
对他这个在末世里都能杀出一片天的强者来说,在这和平年代,让家人吃饱饭,难道还是什么难事吗?
他所求的,不就是这样一个能让他歇歇脚的港湾吗?
思及此,苏晨辉不再迟疑。
他抬起头,看着赵秀兰布满希冀的脸,郑重地点了点头。
“我愿意。”
他的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赵秀兰的眼睛瞬间亮了,激动得嘴唇都在哆嗦。
“你……你真的愿意?”
苏晨辉笑了笑,那笑容驱散了他脸上的苍白,竟有几分晃眼。
他端起面前的粥碗,对着赵秀兰,声音清晰而坚定。
“妈,我听您的。”
一声“妈”,让赵秀兰彻底愣住,随即,巨大的喜悦涌上心头,眼泪再也忍不住,刷地一下流了下来。
“哎!哎!”她连声应着,胡乱地用袖子擦着眼泪。
而另一边,一直竖着耳朵偷听的柳青荷,在听到那声“妈”之后,整个人像是被煮熟的虾子,“轰”的一下从脸红到了脖子根。
她再也坐不住了,猛地站起身,跺了跺脚,对着苏晨辉的方向又羞又恼地啐了一句。
“不要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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