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群冲进岩道,风在耳边撕扯,蹄声撞在石壁上,回音叠着回音。我伏在狼背上,左肩的伤口被颠得裂开,血顺着胳膊往下淌,滴在狼鬃上,一串一串。右手死死攥着缰绳,指节发麻,却不敢松。
慕容雪在我身后,一只手抓着我后腰的布料。她没说话,可我能感觉到她的呼吸贴着我背脊,短而急。刚才那声剑鸣,不是错觉。她的剑在叫,像在回应什么。
乌恩其在前头带路,狼蹄踏地的节奏忽然一变,由急转稳。我抬头,前方雾气渐稀,岩道口透出灰白的天光。出口到了。
三匹狼跃出岩道,踏在一片碎石坡上。风猛地灌下来,带着土腥味。我眯眼望去,远处一片残垣断壁,墙倒屋塌,野草从砖缝里钻出来,半截旗杆斜插在土里,旗面烂成几缕布条,随风拍打石台。
青阳镇。
我喉咙一紧。那座破庙,就在这镇子东头。三年前,南宫家老者死在那里,临终前把半块玉佩塞进我手里。如今庙没了,只剩一堆焦黑的梁木,像几根断骨戳在废墟里。
乌恩其翻身下狼,弯刀还插在腰侧。他站在坡顶,目光扫过废墟,眉头越拧越紧。狼群不安地刨着地,鼻孔喷出白气。
我跳下狼背,脚一落地,膝盖就晃了晃。慕容雪也跟着下来,落地轻,可手还是按在了“断”剑上。她看了我一眼,没说话,忽然解下披风,朝我甩过来。
“袖子破了。”她说。
披风翻过来,我伸手接住。布料厚实,带着她的体温。翻过来时,内侧一角露出一个字——“沈”。
我手指一僵。
那字是绣的,针脚细密,墨线勾边。笔锋转折处的顿挫,和我怀里那本《无相功》残卷扉页上的字,一模一样。不是巧合。
我抬头看她。她神色如常,可眼底有一丝极浅的波动,像是藏了话。
“你从哪得的?”我问。
“商队旧物。”她收回目光,“一直带着。”
我没再问。把披风裹在左臂上,遮住伤口。血已经浸透袖口,再不包,整条胳膊都会废。
乌恩其走过来,盯着废墟,声音低:“不对。”
“什么不对?”
“青阳镇三年前就被南宫家下令夷平。”他指了指东头那堆焦木,“按理说,不该有墙基留下。可你看——”他抬手一划,“七道断墙,位置对称,围成环形。这不是废墟,是阵。”
我顺着他的手看去。果然,七处残墙的走向不像是自然倒塌,倒像是被人刻意留下,彼此呼应。地面隐约有暗红纹路,像是干涸的血,从墙根蔓延出来,交织成网。
风忽然停了。
空气里飘来一股味,甜腻中带腥,像是腐花泡在血水里。狼群低吼,后退几步,爪子在地上划出深痕。
“七情断魂阵。”乌恩其吐出这四个字,声音沉得像压了石头。
“什么阵?”
“以执念为引,血为媒。”他盯着那七道墙,“布阵的人,拿活人的怨、恨、悔、惧当柴烧,烧出一条迷魂道。踏进去的人,心神会被扯进自己的旧事里,走不出来,就成痴癫。”
我心头一跳。
这阵,冲我来的。
三年前我在这镇上捡起残卷,南宫老者死前说:“你姓沈,不是乞儿。”那一夜,我第一次梦见父母倒在血泊里,刀门的旗在风中卷着。后来每一次回青阳,梦就多一场。最后一次,我梦见自己站在尸堆上,手里提着剑,脚下是南宫玥的尸体,她睁着眼,嘴唇动了动,说:“你终究还是成了杀我的人。”
我甩了甩头。
“能绕过去?”
“不能。”乌恩其摇头,“阵已活,气机锁住方圆十里。我们想走,它就追。唯一的活路——破阵。”
“怎么破?”
“找阵眼,断引线。”他看向我,“阵以情为饵,你进去,它就会拿你最不愿见的场面逼你疯。若撑不住,神魂就碎在里头。”
我冷笑:“那我不进去。”
“可你得进。”他盯着我,“玉佩在你怀里,它在动。”
我低头。
怀中那半块玉佩,正贴着心口发烫。不是错觉。它在震,像在呼应什么。
慕容雪忽然开口:“我能进去。”
我和乌恩其同时看她。
“我的剑,刚才在谷底就响了。”她按着“断”剑,“这阵……和虎符同源。我能感应。”
“不行。”我直接说,“你刚从反噬里出来,真气不稳,进去就是送死。”
她抬眼:“那你呢?你肩上的伤,连剑都握不稳,怎么破?”
我没吭声。
乌恩其忽然抬手,指向废墟深处。
“有人进去了。”
我顺着看去。
一道红影从断墙后掠出,速度快得像一道血线。那人影在阵中疾奔,七道墙根的血线随之亮起,一圈圈扩散。风猛地卷起,带着呜咽声,像是有人在哭。
那人影停下,转身。
是南宫玥。
她穿着茜红骑装,斗篷被风掀在身后,发丝乱飞。她站在阵心,眼角那颗朱砂痣清晰可见。她抬头看向我们这边,嘴唇动了动。
声音顺着风飘过来:“沈公子,我来引开他们!”
我猛地往前一步:“南宫玥!”
“别动!”乌恩其一把拽住我胳膊,“是幻音!这阵能化心念为声形,你听的不是她,是你心里想的她!”
“她刚才冲进了阵心!”我甩开他,“她要是假的,怎么触动阵法?怎么让血线亮?”
“阵法本就会动。”他声音冷,“你若不信,就看看她接下来做什么。”
南宫玥站在阵心,忽然抬手,抽出腰间软鞭。银铃一响,鞭子甩出,抽在自己左臂上。
血溅出来,洒在地面。七道血线瞬间暴涨,像活了一样,顺着她的血爬向墙根。她咬着牙,又抽了一鞭,这次抽在腿上。血流得更快,她身子晃了晃,却没倒。
“她在喂阵。”乌恩其声音沉下去,“用真血激活阵眼,把阵力引向自己。这是真身。”
我心口一紧。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三年前,她为我作证,被陆归鸿一掌震伤肺腑。那一夜,她靠在墙边咳血,还说:“沈怀舟,你得活着。”后来她再没出现在我面前。我以为她死了。可现在,她又来了,冲进杀阵,拿自己的血当引子。
她到底想干什么?
“她要是真想帮我们,就该出来。”乌恩其盯着阵心,“可她不退。她在等什么?”
我盯着南宫玥。
她忽然抬头,看向我这边。眼神很静,不像疯,也不像被控。她嘴唇动了动,这次没出声,可我读懂了。
“走。”
她让我走。
可她不走。
她站在阵心,手握鞭柄,血顺着指尖滴在地面。七道血线已经连成一片,像一张网,把她罩在中间。风里传来低语,断断续续,像是无数人在同时说话。
“……你杀父……你负她……你不该活……”
她的身子晃了晃,可还是站着。
我握紧铁剑。
剑柄上的粗麻布沾了血,滑得抓不住。我用牙咬住披风一角,把左臂重新裹紧,一步往前。
“你要干什么?”乌恩其拦我。
“她进去了。”我说,“我不能让她一个人在里面。”
“你进去,就是中计!”
“那又怎样?”我盯着阵心,“她为我流过血。这次,换我。”
我迈步往前。
脚刚踏上第一道血线,地面猛地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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