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撑着剑,膝盖压进碎石,嘴里全是血味。
她站在崖边,银发被风扯得笔直,脚踝铃声轻得几乎听不见。可她身子忽然晃了一下,双剑微颤,指尖发白,像是抓不住剑柄。
我没动,可眼角余光看见她左手下垂,袖口滑开,露出一截手腕——青筋暴起,皮肤发灰,像是冻透的河面裂了纹。
她撑不住了。
剑气反噬来了。
我脑子里闪过残卷里那句批注:“真气走任脉时,需以情为引。”
当时看不懂,只当是胡话。可现在,她站在我面前,命悬一线,而我能动的,只有右手。
我松开剑柄,锈剑“当”地一声插进石缝。
我踉跄上前,一把抓住她手腕。
她猛地一震,抬头看我,瞳孔泛银,像是雪地反光,照不进人影。她嘴唇动了动,声音轻得像风里飘的灰:“三百年前……他也这样握过我的手……”
我没答。
我闭眼,把残存的真气从膻中穴逼出来,顺着掌心送进她经脉。
寒气冲上来,像冰锥扎进骨头,直捅心口。我牙关打颤,可手没松。
她的脉搏在我指下乱跳,忽快忽慢,像是随时会断。我加力,真气往她体内压,可她体内那股寒劲猛地反弹,顺着经脉倒灌回来,撞得我胸口一闷,喉头腥甜,一口血喷在她袖子上。
她抖得更厉害了,双剑“当啷”落地,人往后倒。
我拽她一把,把她按在岩壁上,手仍扣着她手腕。她脑袋歪着,呼吸急促,眼睛睁着,却像看不见我。
“听着,”我咬牙,“你现在不是三百年前,我也不是你那个谁。你是慕容雪,我是沈怀舟。你还记得吗?”
她没反应。
风从深渊往上卷,吹得人站不稳。我背靠着岩壁,一边压真气,一边防着脚下松动。可就在这时候,脚底“咔”地一响。
石头裂了。
我低头,看见岩层从边缘开始崩开,一道裂痕蛇一样往我们脚下蔓延。
我抬眼,裴长烈已不在。
可风里还留着他那句话:“葬骨剑鸣了,七极都会来。”
没时间了。
我一把将她拽到身前,用身体挡住她,背对着悬崖。真气继续往她体内送,可她体内的寒劲越来越狂,像是要把我整个人冻住。
就在这时,眼前一黑。
不是天暗了,是我进了幻象。
我看见漠北风沙里,父母倒在血泊中,刀门的人踩着他们的尸首,把玉佩从我怀里抢走。
我看见青阳镇破庙,南宫家老者咽气前抓着我的手,说“孩子,别信任何人”。
我看见自己独行江湖,剑出必见血,没人敢近我三步,也没人敢喊我一声名字。
我成了孤绝剑主。
万人敬仰,万鬼避退。
可我走过的路上,没有脚印,也没有回声。
我忽然听见一个声音:“你为义舍情,为道绝心,与当年屠你全家的漠北刀门,有何不同?”
我愣住。
是啊,他们杀我父母,是为权势。我断情绝义,是为自保。可结果呢?
我活着,可我跟死了有什么两样?
我猛地抬头,吼出声:“我沈怀舟,宁负天下招式,不负半分真心!”
话音落,幻象炸开。
我睁眼,看见她也睁着眼,瞳孔还是银的,可眼神清了些。
她嘴唇动了动,没出声,可我听见了——不是耳朵听见的,是心听见的。
她说:“你不怕吗?情是软肋,义是枷锁。你选了情,就再也不能全身而退。”
我没答。
我只把真气再压一分,逼进她心脉。
她身体猛地一震,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整个人往我怀里倒。
就在这时,脚底“轰”地一沉。
岩石塌了。
我们往下坠。
风在耳边撕扯,崖壁飞速后退。我本能地伸手去抓,可什么都没抓住。我只记得把她往怀里带了一下,让她靠在我胸口。
下坠中,我看见幻象又来了。
这次是她。
她站在火场里,商队的人倒了一地,乌恩其胸口插着刀,跪在她面前。她想跑,可腿动不了。
她看见自己站在冰窟里,身体一点点变透明,最后化作一尊冰雕,手里还握着剑。
她听见有人说:“血脉觉醒者,终将归于寒渊。”
她在我怀里抖得厉害,指甲掐进我肩膀。
我咬牙,把她抱得更紧,吼她名字:“慕容雪!醒过来!”
她睁眼,银瞳映着天光,像是雪地上的月。
“别信那些影子!”我喊,“你不是命定的祭品,也不是谁的棋子!你是活人!你有名字,有剑,有手,有心!你还能杀人,还能救人,还能——”
话没说完,她突然抬手,一把抓住我衣领。
她盯着我,声音极轻:“那你呢?你敢不敢承认,你不是一个人?”
我心头一震。
我当然不敢。
我从小就知道,靠谁都不如靠自己。信任是刀,迟早会捅进你心口。
可现在,我抱着她,真气连着她的脉,血混着她的冷,我忽然明白——
我不是一个人。
从她出现在崖边那一刻起,我就不是了。
我张嘴,想说什么。
可就在这时,她体内那股寒劲猛地一转,不再对抗我的真气,反而顺着经脉缠上来,与我残存的混沌之力交融。
金银交织的光从我们交握的手上炸开,像一道闪电劈进云层。
幻象碎了。
风还在吹,我们还在坠。
可我感觉到了——她的呼吸稳了,脉搏匀了,寒气退了。
她靠在我怀里,眼睛闭着,像是睡着了。
我低头看她,银发贴在脸上,左眼下那颗泪痣黑得深。她手指松了些,可还抓着我衣领。
我抬头。
头顶是翻滚的云,脚下是望不到底的深渊。
风卷着碎石打在身上,火辣辣地疼。
我收紧手臂,把她护在怀里。
锈剑还在腰后,裹着湿透的外衫,剑柄贴着背,沉得像块铁。
我忽然想起乌恩其给的骨哨。
还在怀里。
可我没掏。
现在不是求援的时候。
我闭眼,任风撕扯身体,任伤处流血,任意识一点点模糊。
可我手没松。
她没醒,我就得活着。
她活着,我就不能死。
风更大了。
云层裂开一道口子,漏下一线光,照在她脸上。
她睫毛动了动。
我睁开眼。
就在这时,脚下传来闷响。
不是水声,不是风声。
是岩石。
我们快落地了。
我咬牙,翻身,把她压在身下。
头顶岩壁急速逼近,碎石砸在背上,火辣辣地疼。
我绷紧全身,准备硬扛这一摔。
可就在我即将撞上岩台的瞬间,她突然睁眼。
银瞳直视我,嘴唇动了动。
我听见了。
她说:“别替我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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