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只剩一线,斜斜落在我的剑上。
剑身沾了血,正顺着剑槽往下滴。
一滴,两滴,落在白骨堆里。
骨头微微震了一下。
我撑着铁剑,膝盖压着碎骨,肩上的伤口像是被火燎过,每一次呼吸都扯得整条右臂发麻。残卷不在怀里,铁剑脱了手,现在能靠的只有这把锈得几乎握不住的破铁。我盯着那滴血落进骨缝,白骨又颤了,不是整堆,是靠近中心的那几根脊椎,像是被什么牵着,缓缓转向我。
我慢慢后退,背抵到坑壁。
坑壁上有字,刻得深浅不一,像是用短刃一点点挖出来的。我伸手抹去浮尘,指尖顺着刻痕走。
“无相者,无形无相,无我无念……”
和城隍庙石壁上的字,出自同一人之手。
老者来过这里。
他没死在水寨,也没死在城隍庙。他一路走到这荒野,刻下这些字,然后呢?
我转头看坑底。
白骨不是乱堆的。七具大骨在前,形如北斗,其余小骨环绕,脊椎朝内,头颅向外,像是守着什么东西。中心地面有个凹槽,圆形,边缘刻着锁孔状的纹路。
和我怀里那半块玉佩的形状,一模一样。
我摸出玉佩,刚要靠近,脚边一具白骨的手突然动了。
不是风吹,不是塌陷,是手指一节节转过来,骨爪朝上,空眼窝对准我。
我猛地收手,玉佩塞回怀中。
血还在滴。
滴在离我最近的一具白骨肩上,顺着手臂流下,淌进指骨缝隙。那骨头猛地一震,整具躯干像是被什么拽着,缓缓立起。接着是第二具,第三具……七具大骨依次腾空,关节咔咔作响,脊椎拼接成脊柱,头颅归位,指骨张开如钩。
它们围成一圈,把我困在中心。
我没动。
铁剑在三步外,残卷在坑边,我现在手无寸铁,肩伤裂得厉害,真气在经脉里乱窜,像是要破体而出。老者教的调息法压不住,胎记在右臂发烫,和锁魂扣一样,一跳一跳,像有东西在往里钻。
第一具白骨动了。
它没有脚,但滑得极快,指骨划出一道弧线,直取我咽喉。
我侧身避让,右臂甩出一记肘击,砸在它肋骨上。骨头碎了一片,但它没停,另一只手横扫,拍在我肩上。
剧痛炸开。
我踉跄后退,撞在坑壁,嘴里泛出血腥味。第二具白骨从侧后扑来,指骨插向我后心。我拧身翻滚,抓起一块碎骨反手砸出,正中它头颅。颅骨裂开,但它依旧向前,空眼窝死死盯着我。
第三具、第四具同时出手。
我拔出腰间铁剑,横剑格挡。铛!指骨撞上剑刃,火星四溅,剑身崩出一个更深的缺口。我反手一削,斩断它半截手臂,可那指骨还在空中飞,钉进我小腿。
我闷哼一声,单膝跪地。
血流得更快了。
五具白骨围拢,动作越来越快,招式竟有章法,不是乱打,是剑意——残缺的剑意,像是从《无相功》里截出来的片段,一招一式,带着老者的影子。
我咬牙站起,铁剑横在身前。
第六具白骨扑来,我斜劈,剑刃卡进它肋骨,抽不出来。第七具从背后袭来,我松手弃剑,翻身滚开,肩伤撕裂,血喷出来,溅在它头颅上。
那白骨突然停了。
其余六具也停下,七双空眼窝齐齐转向我。
我喘着气,抹了把脸上的血,抬手按住右臂。胎记烫得像烙铁,血顺着袖管往下淌,滴在坑底。
血落处,一柄锈剑从骨堆里露出剑柄。
我愣住。
那剑柄上缠着粗麻布,颜色发黑,边缘磨得起了毛,和我腰间蓝布腰带的布料一模一样。
我父亲的布。
我爹死时,腰上就系着这样一条蓝布带。
我爬过去,伸手握住剑柄。
麻布触手温热,像是刚从谁身上解下来。我用力一握,一股暖流从掌心冲进经脉,直奔丹田,竟压下了躁动的真气。肩上的痛也轻了些。
就在这时,七具白骨齐齐抬头,脊椎咔咔作响,指骨张开,再度扑来。
我拔剑。
拔不动。
剑身只起了一寸,便像是被钉死在骨堆里。我加力,胎记猛地一烫,血顺着掌心流进麻布,剑身嗡了一声,震了一下,还是不动。
白骨已到眼前。
第一具的指骨刺向我双眼,第二具抓向我咽喉,第三具横扫下盘。我松开剑柄,后跃避让,脚下一滑,摔在骨堆上。第四具扑来,我抬腿踹开,第五具从侧面包抄,指骨插进我左臂。
我翻身滚起,血糊了半边脸。
坑口忽然一暗。
一道人影从天而降,落地时黄沙炸开,手中高举一物,金光如潮,瞬间漫过整个坑底。
白骨发出无声嘶鸣,关节崩裂,七具大骨齐齐炸开,碎成粉末,其余小骨簌簌倒地,再不动弹。
乌恩其站在我面前,虎符还在发亮,金光缓缓收敛。
他低头看我,又看向那柄锈剑,沉声道:“这是沈无涯的‘葬骨剑’,只有后人能拔出。”
我没说话,手还按在剑柄上。
他蹲下,盯着我掌心渗出的血渗进麻布,低声道:“别松手。”
我抬头看他。
他后颈的虎形胎记露了出来,在金光残影下微微发烫。我右臂的龙形纹路也在烧,两股热流隔着空气,像是要撞在一起。
他没再说话,只伸手按住我肩膀,一股暖劲渡入,压住乱窜的真气。
我靠着坑壁,喘着气,剑柄还在手里。
葬骨剑只出了一寸,剑身仍埋在白骨堆里,可我能感觉到,它在等我。等我的血,等我的命,等我把它从这三百年的坟里,亲手拔出来。
乌恩其站起身,望向坑口。
“南宫烨的人快到了。”
我握紧剑柄,指节发白。
血顺着掌心流进麻布,剑身又震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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