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把的光映在我脸上,那南宫家仆瞳孔一缩,像是见了鬼。我站在判官像的阴影边缘,铁剑贴着腿侧,没动,也没说话。他手里的火把晃了晃,光在泥塑脸上跳了一下。
我往前走了一步,踩在碎砖上,发出轻微的响声。他没退,也没扑上来抢书,只是盯着我,嘴唇微微发抖。
“是你……”他声音低了下去,不像刚才那般强硬,“真是你。”
我没应,左手缓缓翻开怀中的《无相功》残卷,动作很慢,第七页还没翻到。我在等他反应。他若识得这书,必定识得夹在其中的东西。
书页翻过第六页,纸面微颤。他眼神忽然凝住,呼吸重了几分。
第七页掀开。
一张薄如蝉翼的皮纸夹在书页间,泛着暗黄,边缘参差,像是从人身上剥下来的。上面画着七道刀疤,位置清晰——左肩一道斜切,右胸贯穿,腰侧两道交叉,后颈一道深痕,背上三道并列,深浅不一,像是按着伤势轻重刻下的印记。
我抬眼看他。
他膝盖一软,扑通跪地,火把砸在砖上,火星四溅。他没去捡,只是死死盯着那张皮纸,双手颤抖着伸出去,又不敢碰。
“这……这是……”他喉咙哽住,眼眶瞬间红了,“大长老……是大长老的身痕图!”
我没动。
“二十年前,南宫家大长老失踪,有人说他叛逃,有人说他战死漠北……可没人知道,他活着,藏在青阳镇那座破庙里……等了二十年……等你出现!”
我手指一紧,书页被捏出一道折痕。
“他为何等我?”
“玉佩……”他抬头,眼里全是泪,“三百年前,沈无涯屠南宫满门,只留一个活口。那活口不是逃走的,是他自己放走的。因为……他是沈无涯的结义兄弟!”
我心头一震。
“大长老姓沈,名承远,是沈无涯唯一的亲传弟子。他活下来,不是为了复仇,是为了守一个秘密——沈家血脉未绝,玉佩会指引后人归来。他假死脱身,化名老乞丐,守在青阳镇,就是怕有人提前找到你,把你杀了。”
我右臂的符号猛地一跳,像是被这话点燃了。
“那他为何不告诉我?”
“他说……你若不知身世,活得久些。可你拿了《无相功》,他就知道,时间到了。”
我盯着那张人皮,七道伤痕的位置,和我记忆中老者心口的旧疤,一模一样。那年冬天,他咳血,解开衣襟,我见过那一道贯穿胸口的刀痕。他还笑着说:“小舟,这伤是师父给的,也是师父救的。”
原来他是南宫大长老。
原来他不是乞丐。
“他死前……”我声音压着,“可有遗言?”
南宫家仆摇头:“他三年前就断了消息。我们只知他去了青阳镇,再无音讯。三公子派人查过,只说破庙里有个死乞丐,无人收尸……我们……我们竟不知是他……”
他说到这儿,忽然抬头,目光落在我怀中书册上。
“这书……是他留下的?”
我没答,只是合上书页,将人皮重新夹好。书册贴着胸口,还在发烫,和铜牌、竹简叠在一起,像一团烧不灭的火。
他忽然伸手,从怀中掏出那半枚虎符,递向我。
“拿着。这是死门钥匙,也是信物。大长老若知你活着,定要我交给你。”
我没接。
他手僵在半空,火把熄了,庙里暗了一瞬。月光从破庙顶漏下来,照在虎符上,青铜泛着冷光。
“你不信我?”
“你刚才说,南宫烨派你来接我。”我盯着他,“可你手里有虎符,有腰牌,还有这人皮的秘密。你到底是来接我的,还是来杀我的?”
他脸色一白。
“我若想杀你,何必等到现在?我可以毁庙,可以放火,可以等你出来再动手。可我喊你‘少主’,我跪在这里,我不是为南宫烨做事,我是为大长老守诺!”
我仍不动。
他忽然苦笑:“你和他真像。当年大长老也是这样,谁都不信,谁的话都得掰开看三遍。可最后……他还是信了一个人,结果……”
话没说完,庙外三声破空。
劲风扑面。
我本能侧身,铁剑横扫,一箭被磕飞,钉入泥塑肩头,尾羽嗡嗡直颤。另两箭直取我胸口与咽喉,速度更快。
就在我拧身欲避时,那南宫家仆竟扑了过来。
“少主——!”
他左肩硬生生撞上一支弩箭,整个人被钉退半步,撞在供桌角上。第二箭擦过他脖颈,带出一道血线,扎进地面。
第三箭落空,射在判官像脚边,箭尾轻晃。
他跪在地上,手撑着地,肩头黑血汩汩涌出,顺着手臂流到指尖,滴在砖上,发出“嗤”的轻响,像是毒液在腐蚀。
我蹲下,一把按住他伤口。
“谁?”
他抬头,嘴角抽搐,想笑,却只吐出一口黑血。
“南宫烨……不会放过……知道老者身份的人……”
我手指一紧。
“还有谁知道?”
他没答,只是死死抓住我手腕,力气大得惊人。
“少主……快走……这书……不能留……他们会来……更多人……”
他声音越来越低,眼白开始泛灰。
我翻他衣襟,想止血,可那箭头是倒钩,毒已入心。他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像是想再说什么,却只能睁着眼,死死盯着我。
他右手还攥着那块南宫腰牌。
我伸手去取。
他忽然一挣,手抓得更紧,像是要把那牌子按进我掌心。
“信……”他喉头一动,挤出最后一个字,“……信……”
然后头一歪,不动了。
我坐在地上,手还按在他肩上,黑血顺着我的指缝流下来。庙里静得只剩风声,从破窗灌进来,吹得残页哗哗响。
我慢慢抽出《无相功》,翻开第七页,人皮静静躺在书页间。七道伤痕,像七把刀,插在我心上。
老者不是乞丐。
他是南宫大长老,沈无涯的弟子,我的……长辈?
他守了我七年,教我吃饭,教我躲刀,教我夜里怎么靠着墙睡才不会被冻死。他从没提过武功,从没说过身世,临死前只留下半块玉佩,和一句“活下去”。
原来他是等我。
原来他不是为了自己活。
我低头看他尸体,肩头的箭还在,毒血已漫到胸前。我伸手合上他眼皮,又将那块南宫腰牌塞进他怀里。
然后站起身,铁剑拄地,一步步走向庙门。
月光洒在门外荒道上,像铺了一层霜。
我走出三步,忽然停住。
回头看了眼判官像胸口的暗格,空了。
又低头,看怀中书册。
书页边缘,有一道极细的划痕,像是被人用指甲反复摩过。我用拇指蹭了蹭,触感粗糙,像是……写过字,又被刮掉。
我盯着那痕迹,没动。
远处,荒道尽头,一缕尘烟缓缓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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