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岭的晨雾裹着草木的清香，漫过新栽的蕉林。符青云蹲在祖宅的残垣边，指尖抚过片刚抽芽的新叶——叶面上还沾着晨露，在晨光里滚成银珠，顺着叶脉的纹路游走，像在描摹他掌心那半片祖传残卷的轮廓。
残卷此刻正摊在青石上，“承露真符”的全图已泛着温润的青光，从南岭蕉叶到昆仑冰莲，所有走过的山川草木都凝在符纹里，像条蜿蜒的河。三日前从昆仑墟归来时，这残卷突然发出震颤，卷尾空白处浮现出三个字：“归起点”。
“先生，沈长老带着乡亲们来了。”阿蕉的声音穿过雾霭，她身后跟着十几个扛着锄头的身影，为首的老者鬓角挂着霜，手里还提着串刚摘的野荔枝，“长老说要帮咱们把祖宅修起来，说这是草木符道的根。”
沈长老走到青石旁，看着残卷上流转的符纹，浑浊的眼睛亮起来：“当年你师父说，‘草木符道的根不在纸卷上，在土里，在人心上’，今日总算见着真章了。”他将野荔枝往符青云手里一塞，“尝尝？还是你小时候爬树摘的那棵结的，山洪后以为死了，没想到自己又冒新芽了。”
符青云咬了口荔枝，清甜的汁水混着晨露滑进喉咙。他忽然想起十二岁那年，师父也是这样坐在残垣下，看着他用蕉叶蘸露画符，说“等你走遍千山，就会明白，最好的符纸从来不是黄麻，是这片生你的土地”。那时他不懂，直到在昆仑墟看着冰叶草在冰里开花，才懂这话里藏着的深意。
雾霭渐散时，远处传来马蹄声。阿蕉扒着蕉树干张望，忽然拽了拽符青云的衣袖：“是玄符阁的人！但他们没带兵器，好像还抬着什么东西。”
符青云抬头，只见一队玄符阁弟子抬着顶蓝布轿子，停在蕉林外。为首的弟子摘下斗笠，露出张年轻的脸，竟是前几日在昆仑墟被放过的那个小执事。“符先生，阁主……阁主让我们来赔罪。”他声音发颤，指着轿子，“这是阁中收藏的《草木符考》孤本，说……说该还给草木符道。”
轿子帘被掀开，走出个拄着拐杖的老者，正是玄符阁阁主。他的黑袍上还沾着昆仑墟的冰碴，空荡荡的袖管在风里轻轻晃——上次在胡杨林被根须绞断的手臂，终究没能接好。“符先生，老夫输得心服口服。”他弯腰将《草木符考》放在青石上，“原来‘承露真符’的真意，不是逆转乾坤，是顺天应人。”
符青云翻开《草木符考》，泛黄的纸页上记载着失传的“草木共生符”，符纹与他残卷上的“万灵汇”一笔严丝合缝。他忽然明白，玄符阁不是天生的邪派，只是走岔了路，把金石的刚猛当成了全部，忘了符道本是阴阳相济。
“这书该留在南岭。”符青云将《草木符考》与残卷并排放好，两卷的符纹竟自动相连，在青石上织成张完整的符图，“玄符阁若愿改邪归正，欢迎来学草木符道。”
阁主愣了愣，忽然对着残垣深深一揖：“老夫会解散阁中邪符营，只留正符一脉。若有弟子顽劣，任凭先生处置。”说罢，带着弟子转身离去，马蹄声消失在蕉林深处，没再回头。
沈长老看着他们的背影，捋着胡须笑：“当年你师父总说‘符道无正邪，人心有偏正’，今日总算应验了。”他指着符图上的光纹，“你看，这残卷认主了，光纹都往你手心钻呢。”
符青云低头，果然见青光顺着指尖往上爬，在腕间凝成个小小的蕉叶印记。他忽然想起昆仑墟的冰叶草，胡杨林的枯荣，云梦泽的浮萍——原来所有的漂泊，都是为了更好地归来。
阿蕉抱着竹篮跑来，里面装着新采的蕉叶，叶面上用晨露画着小小的“护生符”：“先生，孩子们都在学画符呢，说要像你一样，用符保护蕉林。”她指着远处的山坡，十几个孩童正蹲在蕉苗旁，用手指蘸着露水在叶上画符，笑声惊飞了枝头的山雀。
符青云走到山坡上，看着孩子们认真的模样，忽然将残卷往空中一抛。残卷化作万千青光，融入整片蕉林，每片叶子都亮起淡淡的符纹，叶尖的晨露同时坠落，在地上汇成个透明的水洼，水洼里映出南岭的山，东海的浪，昆仑的雪——所有走过的风景，都在这水洼里团圆了。
“原来‘归起点’不是回到过去。”符青云轻声道，指尖的蕉叶印记与水洼的光纹交相辉映，“是带着所有经历，重新扎根。”
夕阳西沉时，乡亲们开始修补祖宅，夯土的声音混着孩子们的笑声，在山谷里回荡。符青云坐在新栽的蕉树下，看着残垣上冒出的野菊，忽然明白师父临终前的眼神——那不是不舍，是期待，期待他能让草木符道，在这片土地上重新开花。
阿蕉递来片烤好的红薯，热气腾腾的：“先生，接下来我们做什么？”
符青云咬着红薯，望向远处连绵的山岭。残卷虽已完整，可天地间的草木还有无数，草木符道的传承，才刚刚开始。“教孩子们画符，”他指着天边的晚霞，“等蕉林再长高点，我们去北境看看，听说那里的雪莲，能在雪线以上凝露呢。”
晚风拂过蕉林，新叶与老叶相碰，发出沙沙的响，像在应和。符青云知道，他不会再离开南岭太久，因为这里有他的根，有草木符道最本真的模样。而每一次远行，都是为了带回更多的生机，让这片蕉林，长得更茂，绿得更深。
月光爬上蕉叶时，符青云还坐在残垣边，指尖凝着颗晨露，在新修的门板上画符。门板上的“承露真符”在月光里泛着光，像个温柔的承诺，映着他眼底的笑意，也映着整片南岭的，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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