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漠的风裹着沙砾,打在胡杨树干上发出“沙沙”的响,像谁在耳边低语。符青云蹲在一棵三千年的胡杨树下,指尖抚过树干上皲裂的纹路——那些深褐色的沟壑里还嵌着去年的积雪,在正午的日头下化成细流,顺着纹路往下淌,像老树淌下的泪。
“先生,这树皮硬得能硌掉牙,真能画出符?”阿蕉抱着竹篮,踮脚望着头顶的树冠。胡杨的叶子绿得发脆,边缘带着锯齿,被风吹得翻卷,露出背面灰白的绒毛,像无数面小旗在枝头招展。竹篮里的蕉叶残卷正微微发烫,卷首的“胡杨林”三字泛着金光,与树干上的纹路隐隐相和。
符青云没说话,只是摘下片胡杨叶。叶片在他掌心轻轻颤动,叶脉清晰如符纹,叶柄处还凝着颗沙粒大小的露珠——在这年降雨量不足五寸的西漠,这滴露比金珠还金贵。他将露珠往树干的裂缝里一送,就见那道深沟里突然冒出细如发丝的根须,像婴儿的手指般缠住露珠,贪婪地吮吸着。
“胡杨的根能扎到地下百米,可再深也盼着点露水解渴。”他忽然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草木符道,从来不是强要它们听话,是懂它们的盼头。”说着,指尖在胡杨叶上划动,叶面上立刻浮现出淡绿色的符纹,与树干的纹路渐渐重合。
阿蕉凑近了看,只见那些根须顺着符纹往上爬,在树干上织成张细密的网,网眼间渗出点点水汽,竟在干燥的树皮上凝成了层薄霜。“是‘凝露符’!”她惊喜地低呼,“可西漠的空气里哪来的水汽?”
“在胡杨的枯枝里。”符青云指着不远处几棵枯立的胡杨,那些树干早已空心,却依旧倔强地伸向天空,“它们死了三百年,枯枝里还锁着当年的雨水,就等个能唤它们出来的符。”他将画好符的胡杨叶贴在枯树干上,刹那间,枯枝的裂缝里渗出晶莹的水珠,顺着焦黑的树皮滚落,在沙地上砸出个个深色的小坑。
“原来残卷说的‘枯荣相济’,是这个意思。”符青云轻抚残卷,卷上的空白处正缓缓浮现出新的符图,像片抽芽的嫩叶。忽然,远处传来驼铃响,一串黑影从沙丘后绕了出来,为首的人举着面玄色旗帜,旗上绣着个扭曲的“符”字——是玄符阁的人。
为首的黑袍人勒住骆驼,沙粒从他斗篷下摆漏出来,落在地上溅起细尘。“符青云,别来无恙。”他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听说你在云梦泽坏了我们的事,今日正好算算总账。”
阿蕉下意识握紧竹篮里的蕉叶符,掌心沁出的汗打湿了符角。符青云却将她往身后一拦,指尖捻着片胡杨叶轻笑:“玄符阁的‘蚀骨符’,难道还能蚀得了三千年的胡杨木?”
黑袍人冷笑一声,挥手甩出三张黄符。符纸落地即燃,化作三条黑蛇般的雾气,顺着沙面游来,所过之处,连坚韧的骆驼刺都瞬间枯萎。“这是‘枯魂符’,专吸草木灵识,我倒要看看你的草木符道,没了灵识还剩什么。”
符青云看着黑蛇雾气逼近,忽然将手中的胡杨叶往空中一抛,同时咬破指尖,将血珠点在残卷的“枯荣符”图谱上。残卷金光爆闪,无数胡杨叶从枝头飘落,在空中连成张绿网,黑蛇撞在网上,发出凄厉的嘶鸣,竟像冰雪遇阳般消融了大半。
“你以为只有金石符能淬血?”符青云的声音带着股锐气,“草木符道的血契,是用我心头血换草木魂。”他俯身抓起把沙土,混着胡杨叶上的露珠撒向空中,沙粒落地时竟长出丛丛沙棘,尖刺上凝着寒霜,将剩余的黑雾牢牢冻在里面。
黑袍人见状,突然从怀里掏出个青铜鼎,鼎身刻满狰狞的兽纹。“既然你护着这些草木,那就让它们给你陪葬!”他掀开鼎盖,一股腥气立刻弥漫开来,鼎中竟滚着浓稠的黑液,“这是用百种毒草熬的‘腐根水’,一滴就能让这片胡杨林烂成泥!”
阿蕉惊呼出声,想冲上去却被符青云死死按住。他望着那尊青铜鼎,忽然大笑起来:“你可知胡杨为什么能活三千年?”话音未落,他突然拽过阿蕉的竹篮,将里面的蕉叶残卷倒扣在沙地上。残卷铺开的瞬间,整片胡杨林突然剧烈摇晃,那些枯死的树干竟纷纷抽出新芽,嫩绿的枝叶冲破焦黑的外皮,像无数把出鞘的剑。
“这是……‘枯木生花符’?”阿蕉瞪大了眼,看着那些枯树抽芽的奇景,几乎忘了呼吸。
符青云的指尖在残卷上快速游走,鲜血顺着指缝渗进卷中,与胡杨林的灵气交织成一片翠绿的光海。“玄符阁只知用毒毁根,却不知草木最韧的不是叶,是根。”他猛地拍向地面,残卷上的符纹骤然亮起,那些新生的胡杨根须破土而出,像巨龙的触须般缠住青铜鼎,将黑液一点点吸进土里。
黑袍人眼睁睁看着鼎中黑液见了底,惊怒交加地拔剑砍向根须,却见剑锋刚触到根须,就被上面的露珠弹开,剑身竟崩出个缺口。“不可能!凡铁怎会伤不了草木!”
“因为它们现在握着我的血,你的剑伤的是我,也是这片胡杨。”符青云缓步走近,每一步落下,脚下都冒出新的根须,“你用毒草熬水,可知毒草也曾是良草,是被你们用邪符催得变了性?”他突然捏住黑袍人的手腕,将他按向一棵新生的胡杨,“你自己看——”
黑袍人被迫盯着树干,只见树皮上渐渐浮现出幻象:一片生机勃勃的草地,玄符阁的人正用邪符将草药扭曲成毒草,那些草叶在符光中痛苦地蜷缩、变黑……幻象消失时,黑袍人的脸色比纸还白,手中的剑“当啷”落地。
“你们毁的不是草木,是自己的根。”符青云松开手,看着他踉跄后退,“玄符阁初代阁主曾说,符道本无正邪,全在驭符人的心。可惜你们早就忘了。”
远处的沙丘后传来马蹄声,是西漠的守林人带着兵卒赶来。黑袍人见状,狠狠瞪了符青云一眼,翻身上驼,带着手下仓皇逃窜,玄色旗帜在风中歪歪斜斜,像片被踩烂的枯叶。
阿蕉捡起地上的青铜鼎,发现鼎底刻着行小字:“玄符阁秘炼,丁亥年冬。”她皱着眉递给符青云:“他们连鼎都不要了。”
符青云接过鼎,指尖摩挲着那些兽纹,忽然将鼎倒扣在沙地上。鼎中残留的黑液渗入土中,竟冒出丛紫色的小花,花茎上还缠着丝缕金光——是被净化后的灵气。“你看,再毒的东西,遇上愿意接纳它的土地,也能开出好花。”
夕阳西下时,胡杨林被染成金红色。符青云坐在三千年的胡杨树下,将残卷摊在膝头。新增的“枯荣符”图谱旁,不知何时多了行小字:“枯不是终,荣不是极,往复循环,方为符道。”他轻轻合上残卷,望着远处连绵的沙丘,忽然明白:草木符道的真谛,从不是追求永恒的荣,而是在枯与荣的轮回里,守住那份生生不息的韧劲。
阿蕉抱着捡来的胡杨叶,正用绳子串成风铃,风吹过时,叶片相碰发出清脆的响。“先生,接下来去哪?”
符青云抬头望向星空,残卷在怀里微微发烫,卷首的字迹渐渐变得清晰——“昆仑墟”。他笑了笑,将残卷贴身收好:“去看雪山下的草,听说它们能在冰里开花。”
夜风掠过胡杨林,新生的枝叶与枯立的树干摩擦着,像在诉说着枯荣的秘密。符青云知道,这趟旅程还长,可每一步踏在草木生息的土地上,他的心就愈发踏实。因为他守护的不只是符道,更是这天地间最本真的生机,而这份生机,永远值得被温柔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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