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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停稳,就看到客栈门口站着个掌柜模样的人,穿着件藏青色的长衫,手里拿着个算盘,眼睛却时不时往马车这儿瞟。

“这位公子看着面生,是从西边来的吧?”掌柜的笑着迎上来,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不知找到住店没?小店有上房,暖和得很,还能存货物,您看……”

“先开两间上房,再要个库房。”

赵玉琸打断他的话,掀开车帷下马车时,玄色锦袍的腰带被车辕挂钩轻轻勾了一下,身形微微一滞。

娄昭阳反应极快,看似自然地伸手扶住他的胳膊,实则巧劲一拨,解开了勾绊,口中笑道:“爷,当心脚下。”

掌柜的在一旁赔笑:“公子爷您慢点。”

赵玉琸面色不变,只淡淡道:“无妨。”袖中的手却已捏了一把冷汗。

他低头整理了下衣襟,把腰间的玉佩往里塞了塞——那枚玉佩是父亲留下的,正面把原有的图案磨掉了些,再刻了“琸”字,背面却刻着个陌生的图案,像朵扭曲的玉兰花。

娄昭阳后下车,赵玉琸伸手托着她的手臂,让她借力。“夫人当心。”

赵玉琸从袖袋里掏出块碎银子。“这是定金,剩下的,等住下再说。”

掌柜的接过银子,眼睛亮了亮,连忙招呼店小二:“快,把贵客的行李搬到楼上!对了,这位公子,您要是有贵重货物,小店的库房有专人看守,还上了三重锁,保管丢不了!”

赵玉琸没接话,只是看了陈为一眼。陈为会意,跟着店小二去了库房,临走前,他回头望了一眼茶肆的方向——那两个穿玄色锦服的人还在,只是手里多了个茶杯,目光却依旧停在客栈门口。

柳柳跟着娄昭阳上了楼,小姑娘一边铺床,一边叽叽喳喳地说:“夫人,咱们这次带的香料和丝绸,肯定能卖个好价钱!昨天在清河镇,还有个商人想跟咱们订十斤安息香呢!”

娄昭阳笑着点头,手里却在整理赵玉琸的换洗衣物。可她刚把衣服放在床上,就看到赵玉琸走了进来,手里拿着张叠好的纸。

“昭阳,你看这个。”赵玉琸把纸递过来,上面是他方才在城门口抄的告示,“大垚的户部刚下了令,下个月起,西域来的商人,要在通商司登记所有货物,还要交三成的税。”

娄昭阳的笑容淡了些,她接过告示。“三成?咱们龟兹对外来商人税才一成……这大垚,怎的这么重的税?”

赵玉琸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望着楼下街景,眉头紧锁:“三成税......你怎么看?”

娄昭阳并未立刻回答。她走到桌边,从包裹中取出一个小巧的檀木算盘,指尖飞快地拨动了几下,发出清脆的声响。

片刻后,她抬起头。“我复核了一遍。三成税固然沉重,但我们此番带来的‘月光锦’在西域的成本价是每匹十五两,而大垚市面上的苏杭上等绸缎,均价在四十两以上。我们的锦缎有异域特色,溢价到五十两一匹并非难事。”

她顿了顿,继续道:“至于安息香。即便扣除三成税,每斤仍有近二十两的利润。所以即便足额缴税,我们此番的总利仍可在五千两上下。”

赵玉琸有些惊讶地回头看她,没想到她已将账目烂熟于心到如此地步。

娄昭阳微微一笑,笑容里却带着一丝锐利:“所以,税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绝不能让他们以次贷的价格收了我们的税,或是故意拖延登记,影响我们出货。当务之急,是必须找到一位识货、且有信誉的皇商合作,尽快打开局面,让货物流通起来,银子落袋为安。我父亲昔年与一位姓周的皇商有过往来,或许可以尝试打听一下。”

可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了柳柳的声音,带着点慌张:“爷!夫人!陈为哥回来了,他说库房的锁……有点不对劲!”

赵玉琸和娄昭阳对视一眼,连忙下楼。只见陈为站在客栈的院子里,手里拿着把铜锁,锁芯处有个细小的划痕。

“这锁是方才店小二拿来的,我检查的时候,发现锁芯被动过手脚。”陈为的声音很沉,“而且,我在库房的墙角,看到了这个。”他说着便从袖袋里掏出个小小的玉佩,玉佩上刻朵扭曲的玉兰花,和赵玉琸腰间的那枚,一模一样。

赵玉琸的瞳孔骤然缩紧。他伸手接过那枚玉佩,指尖触到冰凉的玉面,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说的话:“小玉,若有一天你去了中原,看到刻着玉兰花的玉佩,一定要离远点,他们不是什么好人......”

娄昭阳走到赵玉琸身边,握住他的手,轻声问:“爷,这玉佩......”

赵玉琸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到客栈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

掌柜的领着刚才两个在茶肆门口穿玄色锦服的人走了进来,脸上堆着笑:“两位大人,就是这位琸玉公子,从西域来的商人。”

那两个穿玄色锦服的人走到赵玉琸面前,其中一个人盯着他腰间的玉佩,声音冷得像冰:“这位公子,我们是通商司的人。听闻你带了批西域的香料和丝绸,可否让我们查验一下货单?”

赵玉琸抬头望去,只见那人腰间的玉带钩上,刻着朵半开的玉兰花,和父亲留下的玉佩背面的图案,相差无多。

他深吸一口气,袖袍下的手悄悄把那枚玉佩摆正,刻着字的那面在外,然后露出个从容的笑:“自然可以。只是我的货单在楼上,还请两位大人稍等片刻。”

柳柳紧紧抓着娄昭阳的衣角,陈为的手依旧按在剑柄上,目光锐利地盯着那两个通商司的人。

赵玉琸转身往楼上走,每一步都走得很稳。可他的心里却像盛满了沸水的锅,锅盖子上压了块石头,沉闷的跳动。

他知道,从踏入这座城的那一刻起,有些往事终于要重启了。而那枚父亲留下的刻着玉兰花的玉佩,或许能成为启动一切的齿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