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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轮碾过泥路的颠簸中,赵玉琸猛地抽搐了下。

胸口剧烈起伏,玄色里衣已被冷汗浸得发潮。

“呼......”险些沉溺于幼时旧事,在惊呼中睁开了眼。

梦里的黄沙还迷着眼——爷爷的战旗在狂风里断裂,金字旗在沙砾里颜色尽失,在尸骸间疯跑,喊哑了嗓子也没找到那熟悉的铠甲。忽然一阵剧痛,弯刀劈在肩胛,摔在沙地里时,只看见天边的落日红得像燃着的火。

“阿玉,”温声在耳畔响起,带着安息香的暖甜。娄昭阳早已醒了,正捧着半盏温茶凑过来,另一只手轻轻覆在他汗湿的额角,“可又是魇着了?”

赵玉琸抬手接茶,指节还在发颤。温热的茶汤滑过喉咙,才压下喉间的涩意,可肩胛处的旧伤仿佛还在疼,连带着心口也揪得发紧。

“梦到......战场了。”他的声音声音带着刚醒来的清浅沙哑。头看向娄昭阳,见妻子正用帕子轻轻擦他手背上的汗,“还有蕈鵏人那刀……”

娄昭阳正替他擦着的手一顿,没多问。“都过去了......你看,茶还温着,咱们离大垚也近了,待你实现了愿望,往后都是好日子。”

赵玉琸望着她眼底的柔光,攥紧的手指慢慢松开,只是那漫天黄沙里的痛,仍像根细刺,扎在心底拔不掉。

“嗯。对了昭阳,即将抵达大垚,即使私底下你也别再唤我阿玉了,我现在是男人,是赵玉琸,是琸玉商行的琸玉公子。人生地不熟的,隔墙有耳,我不想被人听去,切莫忘了我们此行的真正目的。”

顿了顿似是在思考什么,“有外人在的话,你也便同陈为、柳柳一般唤我爷吧。”

“好......”话语间带着些许失落,“你说,以后大垚的陛下真的会重整赵家军吗?”

“或许吧,”赵玉琸心里也没底,“不管怎样我都会让他注意到赵家军的重整刻不容缓,蕈鵏人近年来愈发嚣张了。”

“欸。这些年蕈鵏人没了赵家军的阻拦,时常穿过浔州来打扰龟兹的安稳,商路生意都被破坏了不少。”

赵玉琸指尖抵着车帷边缘,轻轻一掀,冷风裹着土尘钻进来,拂得他鬓边发丝微动。他下意识拢了拢锦袍的领口,腕间玛瑙串相互碰撞,发出细碎的轻响,打乱了车内的沉闷。

“陈为,柳柳。”他的声音刻意压低,目光越过车辕望向远方——前路被淡雾笼着,“按咱们出发时算的路程,该快到了吧?还有多久能抵达垚朱雀门?”

陈为勒住缰绳,枣红马打了个响鼻。他侧身回头,手虚按在剑柄上,语气沉稳。

“爷,昨日问过驿站驿卒,再行一日半路程,明日下午应该能望见城门。只是前方过了清河镇,有段路去年冲毁过,虽已修补,却仍多碎石,得放慢些脚程。”

柳柳抱着个绣着缠枝莲的布包凑到车边,她今年才十四,是赵玉琸从商行里带出来的孤女。

她掀开布包一角还在冒着热气,露出里面用油纸裹着的胡麻饼,眼睛亮得像藏了星子。

“爷!这是昨日在镇上买的胡麻饼,我用暖炉捂着,还热着呢!您要是饿了,先垫垫肚子?等咱们到了大垚,就能好好歇一歇!”

赵玉琸接过胡麻饼,咬了小口,芝麻的香气在舌尖散开,目光却又落回远方的雾色里,轻声道:“也好,慢些走,正好把货单再理一遍。”

话音落时,风又掠过车帷,望着那片模糊的天际——那座承载着未来的城,终究是越来越近了。

车辙碾过青石长街时,赵玉琸正屈着指节轻叩车窗。指腹触到冰裂纹的琉璃,凉意顺着骨缝往里渗,像极了十日前在玉塞关喝到的那碗雪水。

“公子,前面就是大垚的朱雀门。”陈为的声音隔着车帘传来,带着常年练剑磨出的沉稳。

赵玉琸抬手拢了拢衣领,露出的腕骨细却不弱。他转向身侧的娄昭阳,见妻子正低头给暖炉添银丝炭。

“昭阳,把披风系紧些。”赵玉琸的声音比寻常男子高了些,带着刻意压出的沙哑,“立春,乍暖还寒时也不可大意。”

娄昭阳抬头笑了笑:“爷放心,我不冷。倒是你,方才在城门口看告示时,指尖都冻红了。”她说着便伸手过来,掌心的温度裹住赵玉琸的指节。

车帷被柳柳轻轻掀开一角,小姑娘捧着个描金漆盒,抽出一只手指着旁处。

“爷,夫人,你们快看!这街上卖的糖都能画得跟花儿一样!”

赵玉琸顺着柳柳指的方向望去,只见街角的糖画师傅正转着铜勺,琥珀色的糖丝落在青石板上,很快凝成一只展翅的鹤。

可他的目光没停多久,就落在了不远处的茶肆门口——两个穿着玄色锦服的人正盯着他们的马车,腰间的玉带钩雕刻似花状。

“陈为。”赵玉琸的声音沉了些。

“属下在。”陈为的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上。

“别惊动他们。”赵玉琸轻轻叩了叩车窗,“先去客栈,把货单理出来。”

他说着便接过柳柳手里的漆盒,打开一看,里面是叠得整齐的丝绸,每匹布的边角都绣着个小小的“琸”字——这是他在西域定下的通商标记。

娄昭阳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伸手握住赵玉琸的手腕,指尖轻轻摩挲着他腕间的串珠。

“是不是有什么事?”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担忧。

赵玉琸摇了摇头,把漆盒递给柳柳,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没什么,就是觉得这大垚的皇都不愧是皇都,光是这外城比咱们走的任何一座都大。”

马车缓缓驶过朱雀门,门楼上的铜铃在风里叮当作响。

赵玉琸抬头望去,只见城门上方的匾额上——“大垚”。

两个字是用金粉刷的,阳光下亮得有些刺眼。可他的思绪却退回到了记忆深处那面红底金字的旗帜上,金字沾上了沙土倒是不如这在阳光下都城里的亮。

“爷,咱们住的‘悦来客栈’到了。”陈为的声音拉回了赵玉琸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