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的风裹着桂香钻进纱窗时，林浩正握着父亲的手坐在客厅的藤椅上。藤椅是父亲去年春天从老家搬来的，椅面磨得发亮，像块浸了岁月的老木头。父亲的手搭在他掌心里，指节间还留着当年做木匠时的老茧，此刻却软得像晒透的棉花，指腹轻轻蹭着他的手背，像在确认什么似的。
窗外的月亮刚过中秋，圆得像块浸了蜜的糯米饼，云层被风揉成薄纱，裹着月光漏下来，洒在父亲的银发上，泛着淡金的光。林浩盯着月亮看，忽然觉得它比前几天亮了些，像母亲生前的脸——母亲总爱笑着摸他的头，说“浩子，吃月饼不？”，现在那笑容落进月光里，飘得满屋子都是。
“爸，渴吗？”他轻声问。父亲靠在藤椅背上，眼睛半眯着，睫毛上沾着月光，像落了层细霜。听见声音，他慢慢转过脸，嘴角扯出个浅淡的笑，摇头。林浩伸手摸了摸父亲的额头，温度刚好，不像上周那样烧得吓人。
茶几上摊着工作室的财务报表，红笔圈着的数字像摊血——上个月客户撤了最大的一笔订单，员工工资还没发，房东昨天又来催房租。他昨天凌晨三点才睡，盯着电脑屏幕上的亏损额，忽然想起大学时张磊拍着桌子说“以后咱们要开个最牛的设计工作室”，那时他们坐在宿舍的地板上，吃着泡面，窗外的月亮也是这么圆，可那时的月光里全是希望，不像现在，沉得像块石头。
门铃突然响了。
林浩愣了愣，看了眼墙上的钟——十点半，这个点会是谁？他轻轻把父亲的手放在藤椅扶手上，起身去开门。门刚拉开一条缝，就闻见熟悉的卤味香，接着一个脑袋探进来，笑着说：“浩子，买了卤猪蹄，加了双倍辣。”
是张磊。
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手里拎着个塑料袋，袋口漏出半根卤猪蹄，油汪汪的。头发比去年见面时长了些，额前的刘海被风掀起来，露出额角的疤——那是大学时帮林浩抢回被偷的钱包，被小偷用刀划的。
“你……”林浩喉咙发紧，伸手接过塑料袋，指尖碰到张磊的手背，凉得像块冰。张磊挤进门，换鞋时抬头看他，皱着眉说：“怎么瘦成这样？眼眶都凹进去了。”
“没……”林浩想说“没事”，可话到嘴边又咽回去。张磊放下塑料袋，走到父亲身边，弯腰喊了声“叔”。父亲睁开眼，看清是他，眼睛亮了亮：“磊子？”
“是我，叔。”张磊笑着蹲下来，握住父亲的手，“我带了卤猪蹄，您尝尝？”
父亲点头，嘴角的笑扩开，露出缺了一颗的门牙——那是去年冬天摔的，当时林浩在工作室加班，没陪他去医院，后来父亲自己去镶了牙，却总说“不如原来的好用”。
林浩站在旁边，看着张磊蹲在父亲脚边，像以前大学时帮他修电脑那样认真，忽然想起上周朋友圈发的照片——他扶着父亲在小区里散步，父亲的胳膊搭在他肩上，背景是满树的桂花。张磊在下面评论：“浩子，你变了。”
那时他没回，可此刻看着张磊的背影，忽然鼻子发酸。
“浩子，拿啤酒来！”张磊回头喊他，手里举着父亲的茶杯，“叔不能喝，我陪你喝。”
林浩转身去厨房，拉开冰箱门，里面除了父亲的药和粥，只有半打啤酒——是上周买的，想借酒消愁，可看着父亲的脸，又咽了回去。他拿出两瓶，刚要拧开，门铃又响了。
这次开门，站着的是李阳。他穿着件笔挺的衬衫，手里抱着台电脑，眼镜片上蒙着层雾气，看见林浩，立刻扬起嘴角：“听说你工作室出问题了？我带了财务软件，帮你理理账。”
“阳子……”林浩接过电脑，指尖碰到他的手腕，滚烫的——显然是刚从公司过来，连衣服都没换。李阳挤进门，看见张磊，笑着捶了他一拳：“你小子倒快，我堵车堵了半小时。”
“我住得近！”张磊举着啤酒罐，“快来，卤猪蹄还热着。”
李阳放下电脑，走到父亲身边，弯腰鞠躬：“叔，身体好点没？”父亲笑着点头，伸手摸他的胳膊：“阳子又瘦了，要多吃点。”
林浩站在客厅中央，看着两个朋友在父亲身边忙活着，忽然想起大学时的场景——他们三个挤在宿舍的小桌子前，张磊啃着卤猪蹄，李阳盯着电脑做设计，他则抱着吉他弹《海阔天空》，窗外的月亮也是这么圆，可那时的他们，总觉得未来像月光一样远，远得看不见尽头。
门铃第三次响的时候，林浩已经不惊讶了。开门时，周敏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个保温桶，头发扎成马尾，像大学时那样，看见他就笑：“我熬了小米南瓜粥，叔胃不好，喝这个刚好。”
“敏敏……”林浩接过保温桶，指尖碰到她的手背，温温的，像小时候母亲熬的粥。周敏走进来，看见客厅里的张磊和李阳，笑着喊：“你们俩倒会抢位置，我可是特意绕了三条街买的卤菜！”
“谁抢了？”张磊举着卤猪蹄，“这是我买的！”
“切，我买的卤菜比你多！”周敏放下保温桶，从包里掏出个塑料袋，“看，还有你最爱吃的鸭脖！”
“哇，敏敏最好了！”张磊立刻凑过去，伸手去拿鸭脖，被周敏拍了下手背：“洗手！”
“知道知道！”张磊蹦跳着去卫生间，李阳笑着摇头，打开电脑，开始翻工作室的报表。周敏走到父亲身边，蹲下来摸他的手：“叔，粥还热着，我给你盛一碗？”父亲点头，眼睛里全是笑。
林浩坐在沙发上，看着朋友们忙来忙去，忽然觉得心里像揣了块暖宝宝。茶几上的报表还摊着，可此刻那些红笔圈着的数字忽然变得不那么可怕了——有这么多人在，他好像不用再一个人扛了。
“浩子，过来！”张磊从卫生间出来，手里拿着块毛巾，扔给他，“擦把脸，像个小花猫。”
林浩接过毛巾，擦了擦脸，抬头看见周敏正给父亲盛粥，李阳盯着电脑屏幕皱眉头，张磊则蹲在茶几前摆卤菜，月光从窗外洒进来，落在他们身上，像层温柔的纱。
“浩子，你看这个。”李阳忽然喊他，手指指着电脑屏幕，“上个月的开支里，房租占了30%，其实可以和房东谈一谈，延期支付或者降点价；还有员工工资，其实可以调整一下绩效考核，这样能节省一部分成本……”
林浩走过去，盯着电脑屏幕，李阳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着，屏幕上的数字像跳动的音符，忽然间，那些曾经让他头疼的问题，居然变得清晰起来。
“对了，我认识个客户，是做家居设计的，明天可以带你来见他。”周敏端着粥走过来，放在父亲手里，“他之前说想找个年轻的团队合作，我觉得你们工作室的风格很适合。”
“真的？”林浩抬头看她，眼睛亮得像星星。周敏笑着点头：“当然，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还有我！”张磊举着鸭脖，满嘴油，“我公司里有批闲置的设备，明天拉过来给你用，不收钱！”
林浩看着他们，忽然觉得喉咙像塞了块棉花，说不出话来。张磊看出他的不对劲，放下鸭脖，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浩子，以前你总说要一个人扛，可现在你看，我们都在。”
李阳也停下手里的动作，看着他：“是啊，以前你太自我，连我们的意见都不听，现在你变了，学会照顾别人了，我们怎么能不回来？”
周敏坐在他旁边，握住他的手：“浩子，朋友不是用来麻烦的，是用来一起扛的。”
林浩看着他们，忽然想起上周父亲住院时，他坐在医院的走廊里，盯着手机里的通讯录，翻来翻去，却不知道该打给谁。那时他觉得自己像棵被风吹歪的树，孤零零地站在原地，可现在，这些朋友像根根拐杖，撑着他，不让他倒下。
“我……”他声音哽咽，伸手抹了把眼睛，“谢谢你们。”
“谢什么？”张磊笑着递给他一根鸭脖，“咱们可是一辈子的朋友。”
李阳也笑：“就是，等你工作室赚钱了，别忘了请我们吃大餐。”
周敏则递给他一杯温水：“先喝口茶，别噎着。”
林浩接过鸭脖，咬了一口，还是以前的味道——辣得过瘾，香得让人想哭。他抬头看窗外，月亮还是那么圆，可此刻却比任何时候都亮，像母亲的脸，像父亲的脸，像朋友们的脸，都在笑着，看着他。
“浩子，叔要吃月饼。”张磊忽然喊他，手里举着块月饼，是莲蓉馅的，母亲最爱吃的。林浩接过月饼，走到父亲身边，蹲下来，把月饼递到父亲手里。父亲接过，咬了一口，嘴角沾着月饼渣，笑着说：“好吃，像你妈做的。”
林浩看着父亲的脸，忽然想起小时候，母亲坐在厨房的门槛上，给他剥毛豆，父亲则在院子里劈柴，月亮挂在天上，像块大月饼。那时他觉得，幸福就是这么简单，有家人，有朋友，有吃不完的毛豆和月饼。
“浩子，过来拍照！”周敏举着手机，笑着喊他，“咱们拍张全家福。”
林浩走过去，站在父亲身边，张磊和李阳挤过来，周敏则站在最右边。手机屏幕里，五个人的脸挤在一起，都在笑着，月亮从窗外探进来，落在他们身上，像层金色的纱。
“咔嚓”一声，照片拍好了。周敏看着手机屏幕，笑着说：“看，月亮都在笑。”
林浩盯着照片里的月亮，忽然觉得它真的在笑，像母亲的笑，像父亲的笑，像朋友们的笑，都在告诉他：“浩子，你不是一个人。”
夜渐渐深了，朋友们陆续走了。张磊临走时，拍了拍他的肩膀：“明天我带设备过来，记得开门。”李阳则把电脑留在茶几上，说：“报表我理好了，明天给你讲细节。”周敏则摸了摸父亲的头：“叔，明天我再熬粥来。”
林浩站在门口，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忽然觉得心里暖暖的。他转身走进客厅，父亲已经睡着了，手里还攥着那块没吃完的月饼。他走过去，轻轻拿下月饼，放在茶几上，然后坐在藤椅上，握着父亲的手。
窗外的月亮还是那么亮，照在父亲的脸上，照在茶几上的报表上，照在朋友们留下的东西上——卤猪蹄的袋子，电脑，保温桶，月饼盒，都在月光里泛着光。林浩看着这些，忽然想起一句话：“朋友是落在生命里的光。”
他握着父亲的手，抬头看月亮，忽然觉得它比任何时候都亮，像家人的脸，像朋友的脸，都在笑着，看着他。那一刻，他忽然明白，朋友的归来，不是因为他需要帮助，而是因为他变成了更值得珍惜的人。
风又吹进来，裹着桂香，林浩吸了吸鼻子，忽然笑了。他想起大学时，他们四个坐在操场的看台上，看月亮，唱《朋友》，那时他说：“以后我们要做一辈子的朋友。”现在，这句话变成了现实。
“爸，”他轻声说，“朋友们都来了。”
父亲翻了个身，嘴里嘟囔着什么，然后又睡着了。林浩看着父亲的脸，忽然觉得，原来幸福就是这么简单——有家人在身边，有朋友在身边，有月亮在天上，笑着。
窗外的月亮，更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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