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太阳懒洋洋地挂着,给四合院里的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昏黄的暖光。
陈建国蹲在院子中央,手里攥着一团棉纱,正慢条斯理地擦拭着那辆崭新的二八大杠。飞鸽牌自行车的横梁在阳光下反射出锃亮的光,每一个零件都被他擦得一尘不染,透着一股让人眼热的精贵。
一阵黏糊糊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他身边。
“建国,忙着呐?”
陈建国头都没抬。
这声音他太熟了,属于阎解成。
他眼皮向上掀了掀,余光里,阎解成那张脸上堆满了笑,眼角的褶子挤在一起,透着一股精于算计的油滑。
这家伙身上有股挥之不去的酸腐味,明明年纪不大,却总是一副老气横秋又贪小便宜的模样。
几天前,就是这张脸,在派出所里对着公安同志颠倒黑白,想把自己往死里坑。
现在,他又凑了上来。
目的不言而喻。
陈建国心底泛起一股生理性的恶心,连敷衍都觉得浪费力气。
“不借。”
他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干脆,利落,没有一丝温度。
说完,他重新低下头,专注地擦拭着车轮的钢丝,仿佛那上面有什么绝世的纹路。
阎解成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像是被冬月的寒风吹僵了。
他预想过陈建国可能会拿乔,可能会提条件,但万万没想到,对方会拒绝得如此彻底,连个转圜的余地都不留。
院子里几个正在纳鞋底、晒太阳的大妈,耳朵瞬间竖了起来,目光若有若无地瞟向这边。
阎解成感觉脸皮火辣辣地烧了起来。
他强行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身子又向前凑了凑,几乎要贴到陈建国身上。
“别这么小气嘛,建国。”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点讨好的意味。
“都是一个院里住着,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互相帮帮忙,这不应该的嘛。我跟你保证,就今天一下午,绝对不给你弄坏了!晚上,我肯定原封不动给你送回来!”
陈建国手里的动作停了。
他把棉纱往旁边一扔,缓缓站直了身体。
他个子本就比阎解成高出半个头,这么居高临下地站着,一股无形的压迫感瞬间笼罩下来。
他盯着阎解成,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阎解成,我问你个事儿。”
“啊?”
阎解成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脖子。
“你多大了?”
“二十……二十三了。”
“二十三岁。”
陈建国重复了一遍,声音不大,却像锤子一样砸在阎解成的心口。
“一个二十三岁的大老爷们,出门相个亲,还得腆着脸跟别人借车充门面?”
陈建国的语调陡然拔高,嘲弄的意味再也不加掩饰,清晰地传遍了整个院子。
“一把年纪了,工作没个正形,成天游手好闲,就指望着你那个当小学老师的爹,连一辆百十块钱的自行车都混不上。阎解成,你告诉我,你这张脸是怎么还有地方搁的?”
“要我说,你不如现在就去后院找块豆腐,一头撞死算了!也省得活在世上给你爹妈丢人现眼!”
这番话,字字句句都淬了毒,化作一把把锋利的刀子,精准地捅进了阎解成那可怜又敏感的自尊心上。
他引以为傲的家世,他自诩的体面,在这一刻被陈建国撕得粉碎,赤裸裸地暴露在所有邻居的目光下。
“噗嗤——”
角落里晒太阳的一个大妈终于没忍住,一口笑了出来。
这声笑仿佛一个信号。
院子里瞬间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窃笑声和议论声。
“哎哟,建国这话说得,可真够损的。”
“理是这个理儿,二十多了还靠爹,是有点不像话。”
阎解成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红变紫,最后涨成了难看的猪肝色。
他浑身都在发抖,是气的,也是羞的。
他抬起手指着陈建国,嘴唇哆嗦着。
“你、你……”
他“你”了半天,却发现自己脑子里一片空白,一句完整的话都骂不出来。
最终,所有的愤怒和羞辱都化作了一声不甘的闷哼。
他狠狠地跺了跺脚,在众人毫不掩饰的哄笑声中,捂着脸,狼狈不堪地跑回了中院。
看着他那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陈建国胸中的一口恶气,终于彻底舒了出来。
痛快。
……
一下午的时间,就在研究木工图纸中悄然流逝。
临近傍晚,屋门忽然被敲响。
咚咚咚。
敲门声很急,带着一股不容耽搁的仓促。
陈建国放下手中的铅笔,起身拉开房门。
门外站着的人,让他微微一怔。
是于莉。
此刻的她,完全没有了平日里那种成熟妩媚的风韵。
她的发髻有些散乱,几缕被汗水浸湿的碎发贴在光洁的额角,那双总是带着几分风情的眸子,此刻被惊惶和无措彻底占据。她的胸口正剧烈地起伏着,显然是一路跑过来的。
看到陈建国开门,她那双慌乱的眼睛里,瞬间迸发出一丝抓住救命稻草般的光亮。
平日里那股子成熟体面的劲儿,在此刻尽数化作了楚楚可怜的无助。
“建国,我……”
她一开口,声音就是哑的,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后面的话难以启齿。
“嫂子,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陈建国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也跟着提了一下。
于莉用力地咽了下口水,眼圈倏地红了。
“我……我娘家那边托人捎信过来,说我妈……我妈突然病重,让我赶紧回去一趟。”
她的声音里带上了无法抑制的哭腔。
“可我跑到车站,今天的最后一班车,刚刚开走了……我想……”
她的话说到一半,又停住了。
她的目光落在了陈建国身后的屋子里,那辆崭新的自行车,正静静地停在墙边。
她的脸上闪过一丝挣扎和羞愧。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先是为早上的事情道歉。
“建国,今天早上的事,是解成他不懂事,你别往心里去。我……我代他向你道歉。”
说完这句话,她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然后,她才抬起那张泛着红晕的脸,眼底带着近乎哀求的神色,声音低得如同蚊蚋。
“建国,我知道这个请求……真的很过分,但是……你能不能……把你的车,借给我骑一下?我真的很着急……”
这一刻,时间仿佛变慢了。
眼前的女人,是这满院公认的最有风韵的美人。
平日里,她总是带着几分矜持和体面,与院里这些家长里短的婆娘们划清界限。
可现在,为了病重的母亲,她放下了所有的骄傲和矜持,在一个被她丈夫得罪过的男人面前,低声下气地恳求。
那双明亮的眸子里噙满了泪水,倔强地不让它掉下来,这副模样,足以让任何一个男人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触动。
陈建国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
一股奇异的感觉从心底升起,混杂着怜惜,也混杂着一种掌控局面的快感。
他脸上的表情没有变,但眼底深处,却浮现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他看着于莉,看着她那双写满哀求和无助的眼睛,缓缓地开了口,声音平稳而清晰。
“嫂子,看在你救过我一命的份上,车,当然可以借。”
于莉闻言,紧绷的身体瞬间一松,脸上爆发出巨大的惊喜。
“谢谢你!建国,真的……”
她刚要道谢。
陈建国却身子微微前倾,一步上前,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他的声音瞬间压低了下去,带着一股温热的气息,几乎是贴着于莉的耳朵。
那是一种充满了暗示性,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挑逗的语气。
“但是……”
“我的车,可不是白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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