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望是一组冰冷的数字。
它在中央控制室的主屏幕上无声地跳动，每一个像素都宣告着死刑。冗长、复杂的公式最终收束成一个不可能被推翻的结果。
救援方案，无效。
上浮时间，不足。
生还概率，零。
光幕之外的世界，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光幕之内，三千米之下的深海，那片被命名为“龙宫”的青铜城废墟前，“茧”式深潜器内的通讯频道也归于沉寂。
叶胜与酒德亚纪不需要再听任何解释。
他们从那片沉默中，已经读懂了一切。
驾驶舱内，氧气含量警报的红灯固执地闪烁，发出单调而刺耳的蜂鸣，那是为他们生命倒计时的丧钟。
没有歇斯底里的哭喊。
没有对命运不公的咒骂。
叶胜只是抬起手，用尽最后的力气，关掉了那恼人的警报声。
世界，清净了。
他转过头，看向身边的酒德亚纪。她的脸色因缺氧而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呼吸微弱。但她的眼神很平静，甚至还带着一丝歉意的微笑。
他读懂了她的眼神。
他们已经尽力了。
叶胜的目光越过她，落在被牢牢固定在舱体后部的黄铜罐上。
那里面沉睡着从青铜城中带出的“钥匙”。
为了它，他们来到了这里。
为了它，他们即将死在这里。
叶胜松开操纵杆，身体沉沉地靠回座椅，他感觉到自己的肺部在灼烧，每一次呼吸都带走仅存的微薄热量。
他最后一次按下了通讯键。
“老师……谢谢您多年的教导……”
他的声音嘶哑，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耗尽了所剩无几的氧气。
酒德亚纪也凑了过来，用最后的力气，对着话筒说出了他们的遗言。
“我们……尽力了……”
随后，她伸出手，覆盖在叶胜的手背上。冰冷的潜水服手套，无法传递任何温度，却传递了最后的慰藉。
通讯频道里，只剩下电流的嘶嘶声。
指挥中心的所有屏幕上，代表着两人生命体征的两条绿色曲线，开始剧烈地波动，然后，一条接着一条，拉成笔直的水平线。
信号，中断。
生命，终结。
光幕前的聊天频道，被海啸般的悲伤彻底淹没。
无数女性混血种捂住了嘴，泪水无声地滑落。她们见证了英雄的诞生，也见证了英雄的陨落。
悲剧，并未就此画上句点。
“回收小组注意！准备回收‘茧’号与样本！”
水面之上，摩尼亚赫号的舰桥里，曼斯教授苍老的声音因为悲痛而颤抖，但他强迫自己下达了命令。
逝者已矣，生者还要继续完成任务。
绞盘开始转动，粗大的钢缆绷紧，开始将那口沉在三千米深海的钢铁棺材，连同那只至关重要的黄铜罐，缓缓拖向海面。
就在这时，声呐控制台爆发出尖锐的警报！
“警报！正下方高能反应！有巨型生物正在极速上浮！”
“速度……无法计算！它冲我们来了！”
话音未落，一股恐怖的巨力从船底传来。
整艘摩尼亚赫号被硬生生顶出了水面，船体发出令人牙酸的扭曲悲鸣，无数船员被巨大的惯性抛向空中，又重重砸在钢铁甲板上。
下一秒，一个庞大的头颅撞破了海面。
那不是龙王。
它的头颅上没有峥嵘的龙角，黄金瞳中燃烧的，也并非君主的威严与智慧，而是纯粹的、野兽般的暴虐与饥渴。
龙侍，“参孙”。
它奉主人的命令，前来取回属于主人的东西。
“开火！”
曼斯教授抓着控制台，稳住身形，发出了咆哮。
他花白的头发在狂风中凌乱，这位研究了一辈子龙类神话的老人，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亲自面对了神话中的怪物。
重型机炮喷吐出愤怒的火舌，密集的弹雨在那覆盖着鳞片的皮肤上炸开一连串无用的火花。
龙侍张开了巨口。
它没有喷出火焰，而是发出了一道超高频的声波。
无形的音浪扫过甲板，所有船员的七窍瞬间流出鲜血，耳膜破裂，大脑在颅腔内被震成一滩浆糊。
战斗从一开始就是一场屠杀。
龙侍的利爪轻易撕开了战舰的装甲，就像撕开一个脆弱的易拉罐。它的巨尾横扫，将整个舰桥拍成了碎片。
曼斯教授被压在垮塌的钢梁之下，胸口塌陷，口中不断涌出混着内脏碎块的鲜血。
他看着甲板上那些悍不畏死的船员，用血肉之躯，用最原始的武器，冲向那头不可战胜的怪物，然后被轻易地碾碎。
他们是卡塞尔学院的精英。
是混血种世界的未来。
此刻，他们却像蝼蚁一样，毫无意义地死去。
不。
不是毫无意义。
曼斯教授的视线，死死地锁定了那个在混乱中被拼命保护的黄铜罐。
保住它。
必须保住它。
他用尽最后的生命，引爆了船上所有的烈性炸药。
剧烈的爆炸将整艘摩尼亚赫号炸成了两截，也终于将那头恐怖的龙侍炸得血肉模糊。
它发出一声不甘的哀嚎，庞大的身躯缓缓沉入火光映照的海面之下。
幸存的船员寥寥无几。
他们拖着残破的身躯，漂浮在满是残骸与尸体的海面上，看着龙侍的尸体消失在黑暗中。
短暂的死寂后，是劫后余生的喘息。
他们赢了。
他们用一整船精英的性命，杀死了那头怪物，保住了黄铜罐。
可是，当技术人员检查着从龙侍残骸上采集到的最后数据时，他的脸上，浮现出比死亡更加深沉的恐惧。
“教授……能量……能量匹配分析……”
“……失败。”
“我们杀死的……它的生命形态和能量级别……只是一个次级单位……”
“一个……仆从。”
冰冷的海水，灌入每一个幸存者的肺里，也灌入了他们的心脏。
他们拼尽了一切，付出了两条英雄的生命，牺牲了整艘船的精英。
结果，只是杀死了龙王的一条狗。
这场倾尽全力的夔门计划，在付出了无法估量的惨烈代价之后，最终换回的，只有一个冰冷刺骨的词。
失败。
彻底的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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