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劫?超脱?”
玄龟的声音在北海深处响起,那不是寻常生灵的发声,而是法则的震荡,是亿万载岁月沉淀下的古老道音。每一个字都引得这片被混沌之气笼罩的无垠之海掀起滔天巨浪,仿佛在嘲笑着这个词汇本身的浅薄。
他那堪比日月的巨眸中,倒映着林尘渺小如尘埃的身影。一缕人性化的嗤笑从那古老的瞳孔深处浮现,那并非是情绪的波动,而是一种源自生命层次的、俯瞰蝼蚁般的漠然。
“小辈,休要在此危言耸听!”
轰隆!
声音化作实质的冲击,将林尘身周万里的空间都挤压得几近破碎。若非他身怀圣人赐下的护身之物,仅此一言,便足以令寻常太乙金仙形神俱灭。
“吾自开天辟地之初,便承载这北海气运而生,久居于此,不沾红尘因果,不入天地量劫。龙汉、道魔、巫妖,三场大劫席卷洪荒,何曾波及吾半分?如今你这后生晚辈,竟敢在吾面前,妄言杀劫?”
玄龟的声音里充满了绝对的自信与不屑。
在他看来,眼前这个西方教的小修士,与那亘古岁月以来,无数前来游说他出山的生灵并无二致。无非是看中了他这身准圣级别的通天修为,想将他这尊镇压北海气运的古老存在,诓骗出去,充当某个教派争夺气运的打手罢了。
这种伎俩,他早已见过不知多少次,甚至懒得为此动怒。
然而,立于狂涛骇浪之中的林尘,身形稳如磐石,面色平静如万古冰川。
玄龟那足以压塌虚空的圣威,于他而言,仿佛只是清风拂面。他并未因对方的轻视与威压而有丝毫动怒,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未曾泛起。
他只是抬起头,迎着那两轮俯瞰万古的“日月”,淡然地反问道:
“前辈身负撑天之宿命,此乃天道所定,与因果、量劫无关。”
“晚辈敢问前辈一句,如今,不周山已倒,天柱倾塌……”
“您说,天道会寻何物,以代天柱?”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没有携带任何法力,也没有蕴含丝毫威压。
可当它落入玄龟的耳中,却不亚于一道开天辟地之初的混沌神雷,在他那古井无波的元神识海中,悍然炸响!
轰!
那庞大到足以被误认为是一块大陆的身躯,猛然一震!
整个北海,在这刹那间彻底沸腾,亿万万丈的巨浪冲天而起,又在瞬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抚平,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亿万万年来,那一丝若有若无,始终盘桓于他心头,让他无法彻底安宁的疑惑,在这一刻,被林尘这句诛心之言,彻底点破!
那层遮蔽天机的迷雾,轰然散去!
豁然开朗!
随之而来的,并非是勘破天机的喜悦,而是对那冥冥之中早已注定的安排,对那天道无情算计的……无尽惊恐与滔天愤怒!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天生地养,承载北海气运而生的自由之身,是洪荒世界中最为逍遥自在的古老存在之一。
却没想到!
从他诞生于天地之间的那一刻起,便已是天道棋盘上,一枚早已被标注好结局的……棋子!
他的存在,他的强大,他的长生,他所引以为傲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今天!为了在不周山倒塌之后,成为一根替代品!
何其荒谬!何其悲哀!
“吼——!!!”
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愤怒与悲怆,化作一声无声的咆哮,在他的元神深处炸开。他那如同日月般的巨眸,瞬间被无尽的血色所充斥,那是对命运不公的极致怨恨!
可随即,那滔天的愤怒又被更为深沉的恐惧与无力所取代。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天命之下,圣人亦不可违!自己这区区准圣,纵然法力通天,又能如何?断无一丝一毫反抗的余地!
等待他的,只有被某位圣人寻上门来,强行斩去四足,身死道消,成为那撑天功德的垫脚石!
林尘静静地看着玄龟那剧烈波动的情绪,看着那双巨眸从嗤笑、漠然,到震惊、愤怒,再到最终的惊恐与绝望。
他知道,时机已到。
他向前踏出一步,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玄龟混乱的元神之中,如同一根救命稻草。
“天命虽不可违,却可顺势而为,于死局之中,寻得那一线生机!”
这句话,让玄龟那即将被绝望吞噬的元神,猛然一颤。
林尘继续趁热打铁地进言道,他的声音平稳而又充满了蛊惑力,每一个字都在精准地敲打着玄龟内心最脆弱的地方。
“若由他人来斩,前辈辛苦一世的修为,必将彻底化为乌有,身死道消,元神寂灭。您存在的痕迹,都将被从这时光长河中彻底抹去,可悲,可叹。”
“但……”
林尘话锋一转,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若前辈能化被动为主动,自愿献出四足,主动撑天!此乃心怀苍生的救世之举,是为无上功德!届时,天道感应,慈悲为怀,必会为前辈留下一线生机!”
“届时,晚辈师尊,西方教接引圣人,可亲自出手,以十二品功德金莲之力,保住前辈元神不灭,并亲自引渡前辈转世,入我西方极乐净土。”
“以前辈之跟脚,加之这无量撑天功德,未来重修归来,证得一尊佛陀果位,得享大自在,大逍遥,永世长存,岂不美哉?”
这番话,条理清晰,利弊分明。
它没有否认玄龟必死的命运,反而承认了这死局的残酷。但它却在这片残酷的黑暗之中,为玄龟描绘出了一条唯一可行的、通往光明的生路。
一条用尊严和主动,去换取未来的路!
北海,再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只有那冰冷的海水,无声地拍打着玄龟那宛如岛屿般的甲壳。
玄龟那巨大的眼眸中,神色变幻不定。有对天道不公的怨毒,有对圣人算计的愤怒,有对亿万载修为一朝散尽的不甘,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逼入绝境后,对“生”的渴望。
是屈辱地、毫无价值地死去,被当做一件工具,用完即弃。
还是主动地、有尊严地、用一场惊天动地的牺牲,换来一个重活一世,甚至可能超脱的机会?
答案,不言而喻。
许久之后,那滔天的愤怒与不甘,终于缓缓褪去,只剩下对生存最原始的渴望。
那颗巨大到不可思议的头颅,对着林尘那渺小的身影,缓缓地、沉重地,点了三下。
每一下,都让整个北海的海床,为之剧烈地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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