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尘的声音变了。
先前与赤精子辩法,其音锋锐,字字句句都如天外神剑,剖析大道,直指人心破绽。
而此刻,那声音中的所有锋芒尽数敛去,化作了一片无垠的温和与悲悯。
那不再是辩论,而是阐述。
不再是质问,而是给予。
一种源自“混沌本源”,被他提炼、升华后的至纯法理,随着他的声音,在整个玉虚宫内缓缓流淌。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每一个字,都蕴含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仿佛并非通过耳朵传入,而是直接烙印在听者的元神深处。
玉虚宫穹顶之上,那由三清道韵所化的庆云,竟在此时微微翻涌。
一缕缕不属于玄门的祥和紫气之外,凭空生出了万道柔和的金光。
虚空中,有缥缈的梵音禅唱自发相合,玄奥而庄严,涤荡着每一个生灵的内心。
一朵。
又一朵。
由最纯粹的大道法则凝聚而成的金色莲花虚影,无中生有,自天穹缓缓飘落。
它们圣洁,慈悲,带着解脱一切烦恼的无上愿力,洒向殿内众人。
阐教金仙们,如广成子、太乙真人,皆是跟脚深厚、福缘齐天的先天神圣。
他们生来便立于云端,修行之路顺风顺水,从未真正体会过底层挣扎的绝望与苦楚。
因此,这“脱离苦海”、“人人极乐”的教义,于他们而言,不过是些虚无缥缈的呓语,听过便罢,甚至引不起一丝一毫的波澜。
可对殿内那数百位截教仙人而言,这声音,这景象,却不啻于九天惊雷,暮鼓晨钟!
一名熊首人身,气息狂野的妖仙,握着巨斧的手掌,在不自觉地微微颤抖。
他想起了自己诞生于北俱芦洲的蛮荒岁月,为了活下去,每日都在血腥搏杀中度过,为了争夺一株灵草,险些被同族分食。
何为苦海?
那便是苦海!
一名身披宫装,本体乃是蚌精的女仙,美艳的脸庞上血色尽褪。
她想起了自己为求化形,苦修万载,却因跟脚浅薄,屡屡遭劫,道途艰难,时刻都要提防被大能捉去炼作法宝。
何为挣扎?
那便是挣扎!
披毛戴角,湿生卵化。
这是元始天尊对他们的蔑称,却也是他们无法改变的出身。
他们的修行之路,充满了太多的坎坷、艰辛与不公,时时刻刻都在为资源、为因果、为那不知何时便会降临的量劫而求存。
此刻,林尘那宏大而慈悲的声音,为他们描绘出了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于西方,有极乐净土。”
“无有众苦,但受诸乐。”
“彼国众生,皆是阿鞞跋致,其中多有一生补处……无有阶级之分,无有跟脚之别,凡入此门者,皆可得大自在,大逍遥……”
“人人皆可解脱!”
最后四个字,如同四柄无坚不摧的重锤,狠狠砸在了每一位截教弟子的心防之上!
他们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
一些修为稍浅,道心本就不甚稳固的弟子,眼神开始涣散,瞳孔之中倒映着那漫天飘落的金色莲花,流露出一种近乎痴迷的向往。
他们那以“为万物截取一线生机”为核心的截教道心,那坚信“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的信念,在这一刻,竟被那“人人皆可解脱”的无上宏愿,冲击得摇摇欲坠!
动摇!
前所未有的剧烈动摇!
“这……”
高坐上首,一直稳如泰山的通天教主,脸上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彻底凝固了。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死死地盯着林尘,又扫过座下那些心神失守的弟子们,一股难以置信的寒意,自圣人道心深处升起!
他怎么也想不到!
这被三清一直视为不入流的“旁门左道”,这被他们嗤笑为“蛊惑人心”的西方教义,竟拥有如此恐怖,如此直击生灵本源欲望的感染力!
这哪里是论道!
这分明是在挖他截教的根基!
再让他说下去,恐怕真的会有弟子,道心当场崩溃,舍弃上清仙法,转投那虚无缥缈的西方净土!
到那时,他截教万仙来朝的颜面何存?!
他通天圣人的脸面何存?!
这还得了!
“够了!”
一声怒喝,蕴含着无上圣威,如同开天辟地第一声雷霆,轰然在玉虚宫内炸响!
那漫天金莲,瞬间溃散!
那缥缈梵音,戛然而止!
所有心神失守的截教弟子浑身剧震,猛然惊醒,一个个脸色煞白,冷汗涔涔,望向林尘的眼神,充满了惊恐与后怕。
他们刚刚……差一点就叛教了!
通天教主胸膛剧烈起伏,圣人气息不受控制地逸散而出,压得整个昆仑山都为之颤栗。
他深深地,深深地看了一眼面色平静的林尘,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震怒,有惊悸,甚至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忌惮。
最终,所有的情绪都化为了一声无奈的叹息。
他转过头,看着座下依旧心有不甘,却也同样被惊出一身冷汗的多宝道人,疲惫地挥了挥手。
一个动作,便代表了一切。
多宝道人身躯一僵,明白了师尊的决断。
他攥紧的双拳缓缓松开,所有的不甘与战意,都化作了苦涩。
他走到大殿中央,对着林尘,不再有任何轻视,而是以一种平等的姿态,郑重地躬身一礼,声音沙哑。
“师弟大道高深,多宝……自愧不如。”
此言一出,再无转圜余地。
截教,认输。
通天教主亲自下场,以圣人之尊打断论道,这本身,就是一种更高层面的承认。
承认他截教的“有教无类”,在林尘所阐述的“普度众生”面前,败了。
败得,一塌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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