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驿馆后的古井旁。苏丛新打起了一桶水进行洗漱，井水清澈，映出他眼底淡淡的血丝。他怔怔出神，却听得张道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苏兄，早。”苏丛新回头，见对方提着两尾鲜鱼，脸上笑意朗朗：“昨夜雨后，溪鱼最肥，正好给灵犀补补。”那声“灵犀”叫得自然熟络，却像一根细刺，轻轻的扎进了苏丛新的心口。他对张道然点头，声音却比平时低了一分：“有劳张兄。”
张道然摆摆手，与他并肩而立：“苏兄似乎最近心事重重？可愿与贫道说说？”苏丛新望着井中自己的倒影，忽然觉得陌生。良久，他低声道：“张兄行走江湖，可曾……对某位姑娘，生出过超越同门之谊的心思？”
张道然微怔，旋即大笑：“原来如此。”他拍拍苏丛新肩膀，语气坦荡：“贫道虽修道，却也知七情六欲乃人之常情。若真动了心，便如剑出鞘，藏是藏不住的。”苏丛新的指尖一颤。张道然意味深长地补了一句：“只是，剑有双刃，伤人亦伤己。苏兄可要握稳了。”
井水微漾，倒影也碎成了波浪涟漪。
苏丛新沉默许久，轻声道：“多谢。”张道然笑而不语，提着鱼转身离去。那一袭青衫，在晨光中如竹叶舒展，而苏丛新的影子，却被井壁压得微微弯曲。
当夜，众人宿于山腰一座茶亭。茶亭虽然简陋，却有着一方长廊，可避山风。凤灵犀端了两盏热茶，悄悄坐到了苏丛新身边。夜风带着草木清香，吹的远处松涛阵阵。“喂，”她用手肘碰碰他，“你是不是在躲我？”
苏丛新握盏的手一紧，茶水险些溢出。“没有。”凤灵犀撇嘴：“撒谎。昨日练剑，你故意不接我招式；方才晚饭，你把鸡腿夹给张道然，却把我最爱的鸭脯忘了。”苏丛新哑然。凤灵犀侧头看他，月光落在她睫毛上，投下一弯柔软的阴影。“苏丛新，”她难得地叫了他的全名，“你若有事，可以跟我说。咱们从小一起长大，还有什么不能讲的？”苏丛新喉头发紧。他想说：我嫉妒张道然，嫉妒他让你笑得那么开心。想说：我怕自己握不稳剑，更握不稳你。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一句含糊的：“只是……担心前路凶险。”
凤灵犀盯了他片刻，忽然伸手，在他额前轻轻一弹。“笨蛋。”她笑得一如往常，大大咧咧，像把什么都看穿了，又像什么都不曾看穿。“有我在，怕什么？”她起身，伸了个懒腰，背影在月色下显得单薄而挺拔。“早些睡吧，明日还要翻山。”苏丛新望着她远去，掌心不知何时已被茶盏烫得发红。他却舍不得松手。仿佛那一点灼痛，能让他确认，自己仍真实地活着。仍真实地——喜欢着她。
夜深了，茶亭外草丛里传来虫鸣。苏丛新独自坐在长廊尽头，掌心摊开，是那枚玉佩。玉佩温润，却再也压不住胸腔里翻涌的浪潮。他想起张道然的话：“剑有双刃，伤人亦伤己。”他想起凤灵犀的笑：“有我在，怕什么？”风穿过了长廊，带来了茶花的淡香。苏丛新阖眼，将玉佩贴在胸口。那里，心跳如鼓，一声又一声——
像在说：藏不住了。
三月初十，夜宿云梦泽畔。万顷芦苇在风里连绵起伏，沙沙声如潮水般连绵。一轮满月浮于水面，，波光荡漾，溅起碎银万点。张道然在湖边燃起一堆松枝，火舌噼啪，映得他眉目温润。他从怀里摸出一小坛梨花酿：“我师父的私藏，下山前偷的，赔本送你。”凤灵犀拍开泥封，酒香扑鼻。她仰脖灌了一口，被辣得直吐舌：“好烈的酒！”张道然大笑，顺手折下一枝芦苇，三两下编成一只小船，放入湖心。“武当有习俗，把心愿写在芦舟上，顺水漂远，便能成真。”凤灵犀眨眼：“那我要写——”她拔下发簪，在芦杆上刻了几个小字，回头冲苏丛新挥手：“师弟，快来许愿！”苏丛新站在十步之外，手握缰绳，指节因用力微微发白。他淡淡一笑：“你们玩吧，我守镖。”声音低哑，像被夜风吹皱的湖面。
张道然又取出一管竹箫，指尖轻按，清越之音随风而起。箫声似水，绕着凤灵犀旋转。她索性拔剑而舞，软剑映月，剑光与箫声交织成一片银辉。芦苇中宿鸟惊起，扑簌簌的掠过了湖面。苏丛新背对着二人，目光落在远处黑沉沉的山影上，耳中却躲不开那箫声里藏不住的柔情。他想起从前，凤灵犀也曾为他舞剑——如今，她亦舞剑，却不再是为他一人。胸口有丝丝钝痛，一寸寸的蔓延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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