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仙侠小说 > 雁无天涯孤客 > 第九章:雪夜松声犹在耳,江南血雨正朦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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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年光景,碎片破空,轻响与蚕丝震颤中悄然滑过。

武觞的掌心早已磨出与刀柄完美契合的茧,十数片碎刃在他指尖牵引下,能循着太花的脉络在洞顶织出转瞬即逝的花影。那日江公说的“三年初成”,他竟提前半年做到了。

这日清晨,江公看着武觞让最后一片碎刃归位,忽然道:“去把洞外那棵老松砍了。”

老松在洞口三丈外,粗得需两人合抱,树身被雷击过,半边焦黑,却仍顶着郁郁苍苍的枝叶。

武觞没问缘由,提着那捆缠着蚕丝的碎刃出门。他没动用碎刃,只是凭着这几年练出的筋骨劲,赤手空拳抱住树干,指节扣进焦黑的树皮。

“嗬”地一声低喝,武觞腰身一拧,竟硬生生将半枯的老松从冻土中拔起,根系带着泥块与冰碴,在雪地里砸出沉闷的响声。

江公站在洞口,看着他扛着松树回来,眼神里终于有了几分认可:“筋骨够了,心性也磨得差不多了。”他转身进洞,从石壁暗格里摸出个牛皮袋,“过些日子,全朝要在武林办一场论剑大会,全朝那边会派人去,王渊也会露面。”

武觞接过牛皮袋,打开一看,里面是张泛黄的舆图,标注着王家在江南的大宅位置,旁边还压着块青铜令牌,刻着“北巧崖”三个字。

“王家当年是赵家灭门案的主凶,手里握着全朝与宗门勾结的证据。”江公的声音沉了下来,“你的第一桩事,就是去江南,把王家连根拔了。”

武觞捏着舆图的边角,指节泛白:“灭门?”

“对,灭门。”江公看着他的眼睛,“不留活口。王家王显当年亲手斩了赵家最后遗孤,你去了,就当此事有一个结果。”

洞外的风卷着雪粒打在藤蔓上,簌簌作响。武觞想起赵家泛着白的头骨,想起那女子哭白的头发,喉结滚动了两下,将牛皮袋系在腰间:“何时动身?”

“三日后。”江公递给他个小木牌,“鹰面会在淮水渡口等你,他会给你安排身份。还有,”他顿了顿,看向洞外那抹青影,“觅儿也跟你去。”

武觞一愣,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江觅儿不知何时站在洞口,青裙上落着薄雪,手里提着个收拾好的行囊。“我熟江南地形。”她轻声道,目光避开武觞的视线,落在他腰间的碎刃上,“也认识王家的几个管事。”

江公没再多说,只是往温泉里扔了块冰:“去吧,把该了结的了结了。论剑大会前,我要在王家大宅的门槛上,看到王显的人头。”

三日后清晨,淮水渡口雾气弥漫。武觞一身青布短打,混在太景旅队中,腰间的碎刃被粗布裹着,看着和普通的铁器一般。鹰面早已在船头等候,依旧戴着那张青铜面具,只露出双锐利的眼。

“江公的意思,我懂。”鹰面递给他张名帖,“你是北巧崖新晋弟子江武,奉师命下山历练。”他又转向江觅儿,“江姑娘是你的师姐,这样进出王家方便。”

江觅儿点点头,换上了身灰布裙,头发简单挽成个髻。船篙一点,渡船缓缓驶离渡口,破开晨雾往江南去。

武觞立在船头,望着渐远的北岸,忽然觉得腰间的碎刃有些沉。他知道这一去,便再回不了头——灭门的刀一旦举起,手上沾的血,这辈子都洗不净。

鹰面走到他身边,面具下的声音听不出情绪:“王家在江南立足,全凭他们养了批‘影卫’,都是些被药毒废了经脉的武林人,没痛觉,不怕死,专替王显做脏事。”

武觞没应声,只是摸了摸刀柄。三年来,他练的是“只攻不防”,可真要面对那些没痛觉的影卫,碎刃的锋芒,能敌得过不要命的狠劲吗?

江觅儿端来碗热茶,递到他手里:“王家后花园有处水榭,梁柱是空心的,里面藏着他们勾结的账册。杀王显前,得先拿到那个。”她的指尖触到武觞的手,寒凉不带血气。

武觞接过茶碗,热气模糊了视线。他忽然想起江公最后那句话——“论剑大会前,我要在王家大宅的门槛上,看到王显的人头”。这是江公在让他彻底斩断退路,逼着他变成一把真正的刀,一把只能向前、不能回头的刀。

“有些事,得自己趟过才明白。”鹰面忽然开口,目光越过雾霭,望向江南的方向。

渡船破开雾气,远处已能看见江南的青瓦白墙。武觞握紧茶碗,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腰间的碎刃感应到他的心意,蚕丝微微震颤,蓄势待发。

灭门王家,只是开始。他知道,前面等着他的,是中原武林的刀光剑影,是王渊那张藏在暗处的脸,是全朝布下的天罗地网。

而他,只能带着这捆碎刃,一头扎进去。

船行两日,雾气渐散,江南的湿润气息混着水汽漫上甲板。太景旅队的商人们开始整理货物,武觞才注意到船尾堆着十几个描金漆盒,红绸子扎得喜庆,边角处都印着个“王”字。

“那是给王家主贺寿的礼。”江觅儿不知何时站到他身边,手里剥着颗青橘,“王显下个月整七十,江南有头有脸的都会送份厚礼。”

武觞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最上面的漆盒露着半块玉佩,水头足得似浸在水里,想来价值不菲。他忽然想起鹰面给的名帖,北巧崖的身份本就是借的,此刻倒成了顺理成章的由头。

“北巧崖往年也给王家送礼?”他问。

江觅儿将橘瓣扔进嘴里,酸得眯了眯眼:“送,但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儿。北巧崖也为杜楷做事,王家不过是南方小派。”她往舱内瞥了眼,鹰面正靠着柱子擦刀,青铜面具在日头下泛着冷光,“王家不过是杜楷闲养的狗,和北巧崖比不了。”

正说着,两个穿绸缎衫的商人提着个锦盒从身边过,嘴里唠着闲话。

“听说了吗?今年王家寿宴,全朝那边要派人来。”

“可不是嘛,王显那老东西特意寻了株三百年的野山参,说是要献给杜王跟前的红人。”

“啧啧,这马屁拍的……不过也是,北巧崖的人这次也来,王家要是没点表示,怕是连狗都做不稳当。”

武觞的手在粗布下攥紧了碎刃的刀柄。原来北巧崖与王家的往来,全朝那边早已知晓,江公让他用这个身份,竟是将计就计,把他往杜楷的眼皮子底下送。

鹰面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刀鞘在掌心敲了敲:“别盯着那些礼看。北巧崖给王家的‘礼’,从来都在暗处。”他指了指舱底的方向,“去年送的是账本,前年送的是名单,都是能让王家半夜睡不着觉的东西。”

武觞一愣,江觅儿已接口道:“北巧崖替杜楷盯着江南的动静,王家的影卫、银库、甚至王显昨晚喝了几杯酒,都得一一报上去。他们表面称兄道弟,背地里早把对方的骨头缝都看透了。”

说话间,船身忽然晃了晃,一个小厮抱着个描金盒子从舱内跑出来,脚下打滑,眼看就要撞翻栏杆。武觞下意识伸手一捞,指尖触到盒子的刹那,忽然觉出不对——这盒子看着沉,掂在手里却轻得反常,而且内里传来极轻微的“咔哒”声。

“多谢这位小哥!”小厮慌忙道谢,脸上堆着笑,眼神却在武觞腰间的粗布包上溜了一圈。

等小厮走远,江觅儿低声道:“那是王家自己带的礼,里面八成是暗器。他们防着北巧崖呢。”

武觞望着小厮的背影,忽然明白过来。北巧崖与王家同为杜楷效力,却一个是掌眼的鹰,一个是圈养的猪,看似相安无事,实则早已是刀俎与鱼肉的关系。这次灭门,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私怨,而是借他的手,替北巧崖——或者说替杜楷,清理门户。

暮色降临时,船靠了岸。江南的晚风带着水汽,吹得人骨头缝里都发潮。鹰面叫住正要下船的武觞,往他手里塞了个小瓷瓶:“影卫的血里有毒,碎刃沾了血会发钝,用这个擦。”

武觞捏着冰凉的瓷瓶,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争执声。是那两个绸缎商人,正围着个挑担子的老汉嚷嚷,说老汉的竹筐蹭脏了他们给王家的寿礼。老汉急得满脸通红,手里紧紧攥着个布包。

“算了。”武觞走过去,从怀里摸出块碎银子递过去,“我赔给你们。”

商人掂着银子眉开眼笑地走了,老汉却非要把布包塞给他,手都在抖:“小哥是好人,这是俺家姑娘绣的帕子,不值钱,你收下……是她让俺遇到肯帮穷人的,就送出去……”

布包打开,里面是块粗麻布帕子,上面绣着朵歪歪扭扭的莲花,针脚里还沾着点泥星子。武觞正要推辞,江觅儿忽然“咦”了一声,指着帕子角落:“这针脚……”

武觞低头看去,莲花的根须处,竟用极细的墨线绣着个“全”字,线色深得近乎发黑,在粗麻布上几乎看不见,若不是江觅儿眼尖,根本发现不了。

老汉见他盯着帕子不动,忽然抹了把脸,声音发哑:“俺家姑娘……是全家的远亲,她说这帕子……总会有人懂……俺也不懂啥意思,就照她说的做……”

武觞三人对视一眼,心里都沉了下去。全朝的人果然已经在等着了,他们不会动手,不会干预,不过是站在戏台子底下的看客,冷眼看着这场灭门大戏如何开锣,如何收场。

江觅儿悄悄拽了拽武觞的袖子,往远处指了指。码头尽头的茶棚下,几个穿短打的汉子正低头喝茶,眼角的余光却时不时扫过来,手指都按在腰间的刀上。

武觞将帕子折好塞进怀里,粗麻布磨着掌心的茧,他忽然觉得,腰间的碎刃不止沾着王家的血,怕是还要染上些别的——些连江公都未必算到的东西。

武觞踩着青石板路往王家大宅去,粗布裹着的碎刃在腰间硌出钝痛,倒让他愈发清醒。鹰面走在最前,手里把玩着那枚北巧崖令牌,青铜冷光在雨雾里忽明忽暗;江觅儿跟在武觞身侧,灰布裙下摆沾了泥,却依旧走得稳当,偶尔抬眼扫过街边酒旗,睫毛上挂着的雨珠便簌簌往下掉。

“王家今日过寿,街面布了暗哨。”江觅儿忽然凑近,声音压得比雨丝还低,“看到那挂红灯笼的绸缎庄没?二楼窗棂后有三个影卫,手里攥着透骨钉。”

武觞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绸缎庄的竹帘半卷,隐约能瞧见个穿皂衣的身影,指尖在窗台上敲出三短一长的节奏。他没作声,只是摸了摸怀里那张烫金拜帖——“北巧崖弟子江武、江觅儿,恭贺王老爷七秩寿辰”,字迹是鹰面仿的,笔锋里带着北巧崖特有的折角,瞧着倒有七分真。

转过街角,王家大宅的朱漆大门便撞进眼里。门楣上悬着“江南第一家”的匾额,被雨水洗得发亮,两侧石狮子嘴里的铜铃在风里叮当作响,仔细听却能辨出铃音里混着极细微的机括声。

“来者何人?”门房是个独眼老头,手里的门闩磨得光滑,目光在三人身上转了圈,最后落在鹰面的青铜面具上。

鹰面没摘面具,只将拜帖递过去:“北巧崖,奉命来贺寿。”

老头接过拜帖,指尖在“北巧崖”三个字上捻了捻,忽然冷笑一声:“北巧崖的帖子,怎会用淮水的朱砂?”他说着猛地将门闩一抬,门后竟转出四个带刀护卫,刀鞘上刻着王家特有的云纹,与武觞在舆图上见过的标记分毫不差。

江觅儿忽然上前一步,从袖中摸出枚玉佩,玉上雕着只衔珠的雀:“北巧崖玉佩,怎么?王家不认识?”

独眼老头的独眼里闪过丝讶异,接过玉佩对着光看了半晌,忽然将拜帖往怀里一揣,拱手道:“原来是自己人。老爷在正厅待客,小人这就引路。”

穿过前院时,武觞留意到廊下的柱子都裹着层铁皮,靠近了能闻到淡淡的血腥味,混在雨气里若有似无。鹰面走在他身侧,忽然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柱子里是空的,藏着影卫。”

正厅里早已坐满了宾客,三教九流都有——穿官袍的捻着胡须,带刀的江湖客敞着衣襟,还有几个僧人道士,手里的念珠、拂尘都泛着冷光。王显坐在上首的太师椅上,穿件酱色锦袍,手指上的玉扳指比拳头还大,瞧见三人进来,眼皮都没抬,只端起茶盏抿了口。

“北巧崖的后生?”王显的声音像砂纸磨过木头,“你们也赏脸给老夫祝寿,真是荣幸啊。”

鹰面拱手:“崖主特命弟子送来贺礼。”他拍了拍手,两个随行的太景宗商队伙计扛着个木箱进来,打开时里面是尊纯金打造的寿桃,桃尖镶着颗鸽血红宝石,在烛火下亮得刺眼。

宾客里顿时响起片抽气声,王显的眼睛终于亮了亮,却依旧端着架子:“有心了。只是北巧崖向来不管俗世,今日怎想起给老夫祝寿?”

“全朝那边传了话。”鹰面往前凑了半步,声音压得极低,“杜王说,赵家那桩旧案,有些尾巴该清了。”

王显的脸色骤变,手里的茶盏“咔”地裂了道缝。他猛地拍了下桌子:“来人,带三位贵客去后院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