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仙侠小说 > 雁无天涯孤客 > 第一章:堂木乍起惊堂燕,江湖波谲催客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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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月浸浸,广寒泻地,望舒常清。

三更静谧,京都街巷。唯余两小司手提油灯,踉跄巡逻。

国号封全,朝政自诩太平,盛运久倡,这二人轮值守夜已历数载,从未逢过大事,眉宇染了几分慵懒。

“大哥,都后半夜了。”一人呵欠连连,睡眼惺忪,言语含混如浸了水的棉絮,“弟兄们骨头都快散了,再熬个把时辰就己更天,找个墙角盹会儿?”

另一人手提油灯,光晕在青石板上晃出细碎的影,他瞥了眼同伴,语气不耐烦的说道:“休说浑话!六扇门今儿刚换了领头,这节骨眼上给人上眼药,你是嫌家里妻儿活得太安稳?”

“哎哎,我就发句牢骚。”那人缩了缩脖子,声音低了下去,“家里娃还等着这点俸禄活着呢。”

二人絮语间,巡护头目忽觉异样。街角阴影里,几点火光摇曳,明明灭灭间,竟映出七八道人形——黑袍乌冠,静立如塑,直到油灯光晕扫过,才赫然看清是六扇门的装束。

官帽上的孔雀翎在暗处泛着冷光,蟒纹黑袍垂落地面,与夜色融为一体。领头者眼角一道疤痕似裂帛横过,神色冷峻,抬手亮出腰牌,声若寒泉击石:“六扇门办案,闲杂回避。”

巡护小司顿时冷汗浃背,忙不迭拱手:“大人恕罪,小的这就退下!”

才转身两步,后颈突然一紧,口鼻被粗布捂住。冰冷的触感穿透衣料,长刀已然贯胸。短促的惨呼被闷在喉咙里,鲜血喷溅在青石板上,洇开一朵刺目的红。

身后两人利落拭净刀身,首领把玩着刀柄上的铜环:“清理现场,查明身份。天亮抄家,莫留痕迹。”

“是!武大人。”

“走。”武觞轻挥衣袖,留两人善后,其余人缓缓投入黑夜。

京城都护府,宫内偏殿。

室雅透着诡异,青瓷地砖铺满蜡烛,火光将梁柱的影子拉得老长。一人身着素衣,瘫坐在地,大口喘气,声音尖细,脸上敷的白粉被冷汗冲出道道沟壑。

旁边血泊中,一人横卧,发丝乱麻,脸颊道道旧疤狰狞扭曲,长剑穿心而过,早已气绝。

烛火忽明忽灭,殿门大开着,夜风卷得烛影乱晃。俄顷,数道黑影涌入,正是六扇门的人,其余人反手闭门,肃立两侧,靴底碾过地面,声响透着压抑。

武觞阔步上前,素衣人抬眼,见了他竟嘴角噙笑,目露凶光:“武觞?哦不,该称武大人了。新官上任,好大的威风!”

“六扇门奉命巡查。”武觞冷然出示密牌说道:“安国公曾项涉嫌谋害前任总司王渊,罪不容诛。”

曾项突然狂笑,笑声在空旷殿内撞出回音,他指着武觞:“呵呵,黄口小儿。满殿都是你的人,何必演这出?晨更上任,午时王渊行刺,你带兵而至,当真是为了查案?”

“圣上密旨。”武觞反手抽出背后长刀,刀鞘摩擦发出沉闷的响,“宦官乱政,当除之。封朝拜相,不需阉人掌权。”

语落,长刀出鞘,寒光映得烛火都黯淡几分。

曾项轻抚血中那柄长剑,指尖沾了血,却浑然不觉,喃喃自语:“过河拆桥……王渊啊王渊,二十年了,你我都猜错了。”

“纳命来!”

他猛地拔剑而起,剑影森然,寒芒直逼武觞咽喉。武觞却不慌不忙,长刀轻轻一挑,“叮”的一声脆响,精准架住剑尖。

曾项手腕急抖,长剑蜿蜒而驱,改刺为削,直取武觞腰际。武觞脚下轻点,侧身避开,反手一记横斩,刀风霍霍,逼得曾项后跃数步,落地时带起一阵尘埃。

室内气氛骤然绷紧,烛光在两人之间剧烈摇曳。曾项稳住身形,冷哼一声说道:“武觞?就你也配?。”

言罢大喝,身如离弦,疾冲而来,长剑舞成一片光幕,密不透风地罩向武觞。武觞面色冷峻,毅然抽出左腰长刀,双刀齐出,与长剑轰然相撞。金铁交鸣,震得烛火险些熄灭,火星溅落在烛油里,滋滋作响。

令人惊愕的是,只一击,武觞左腰长刀竟如琉璃碎裂。

刀身炸成无数不规则碎片,纷落地面恰似残花凋零。他右手长刀顺势抵住长剑,火星再次四溅时,左手悄然一扯——原来刀柄处连着天蚕丝,此刻正随着他的动作绷紧。

武觞瞅准曾项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猛地欺身而上,长刀直刺胸口。曾项旋身回转,双手握剑抵挡,刀锋擦着他的衣衫划过,腹部却莫名浮现一道血痕,红梅绽雪,悄而露水。

曾项吃痛,眼神愈发凶狠,趁武觞招式用老,一脚踢向其腹部。武觞被迫后退数步,闷哼一声,腹部传来阵阵剧痛。

此时众人才看清,他指间正轻拨那些天蚕丝。断刀碎片随着丝线牵引,从各种刁钻角度呼啸射出。曾项深知不能再拖,索性扔掉手中长剑,从袖间抽出另一柄剑——剑身柔韧如鞭,弯曲自如似活蛇吐信。

他身形飘忽鬼魅,剑招似虚若实,让人难辨真假。武觞眉头紧锁,不敢懈怠,长刀舞得密不透风,同时指尖钢丝牵引碎片,从旁突袭。

但那软剑委实诡异,总能灵蛇护主般,将凌厉攻势一一化解。时间推移,两人身上都添了数道伤口,鲜血浸透衣衫,在烛光下泛着暗红。

战局胶着之际,殿外陡然传来急促脚步。

殿门猛地被推开,一股寒风灌入,烛火剧烈晃动,几欲熄灭。众人惊愕间,一名小太监跌撞而入,脸色煞白,声音抖得不成调:“大、大人,不好了!龙门的人把这围了!姜苦老儿他说……他说奉皇上之命,要将涉案人一并拿下!”

武觞与曾项皆是一怔,却谁也没分心。彼此眼中,只剩必杀之意。

曾项率先反应,软剑缠上长刀,试图绞下兵刃。武觞却突然松手,同时猛扯钢丝——碎片暴雨袭向曾项面门,逼得他撤回软剑防御。

“武觞,你也被他算计了!”曾项怒目圆睁,“但就算死,也不会让你好过!”

他再次猛攻,剑招越发诡谲,身形在殿内穿梭,留下道道残影。武觞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腹部剧痛,长刀与软剑须臾相接,蚕丝操控碎片不断袭扰。

危急关头,曾项高高跃起,软剑自空中劈下。武觞看准时机,长刀向上一架,稳稳抵住剑锋,随即贯注内力猛地一弹——“铛”的巨响中,曾项被震退数步。

趁此间隙,武觞大喝一声,手引蚕丝,骤雨倾下射向曾项。曾项躲避不及,多处划伤,鲜血飞溅在烛火上,映出妖异的红。

然而他并未退缩,眼中闪过决绝。突然弃剑于地,双掌舞动,口中念念有词,声音竟变得刚正洪亮。地上的鲜血缓缓升起,绕着他的身体盘旋,须臾间凝成一道金黄光晕。

武觞心中一惊:宦官体阴,向来练柔功。可这光晕中,竟透出纯阳刚猛之气,沛然莫御。

“武觞,到现在还没逼出你的骨刀吗?”曾项疯狂大笑,罡气裹挟着劲风席卷而来。

武觞避无可避,长刀贯注内力向前斩去。刀与罡气轰然相撞,刹那间光芒夺目,震耳欲聋。

待光芒散去,武觞单膝跪地,嘴角溢出血丝;曾项亦身形摇晃,显然两败俱伤。

此时龙门将已冲入殿内,长枪林立,将二人团团围住。姜苦紧握长枪,目光锐利。

曾项与武觞对视一眼,都知这场死斗终要被打断。曾项突然笑了,缓缓抽出脚边一柄短匕。

姜苦厉声喝道:“速速拿下!”

曾项置若罔闻,匕尖决然刺向自己咽喉,嘴里含糊不清却透着坚毅:“我张……一生光明磊……”

眼神逐渐暗淡,手臂无力垂下,却仍撑着单膝跪地的姿势,吐出最后几字:“死……也要磊落。”

话音落,再无声息。

此时烛火忽被夜风卷得暴涨,曾项素衣上沾染的灯油遇火即燃,火势迅速蔓延。姜苦俯身看了眼他的尸身,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终是拱手行了半礼。

武觞挣扎起身,手捂胸口,脸色惨白。姜苦赶忙上前搀扶,任由身后火势吞噬偏殿,火星噼啪作响。

“武大人请后顾伤势,皇上在御书房等您。”姜苦的声音压得很低。

武觞脚步虚浮地跟着他走向皇宫深处,曾项最后的话总在耳边回响。

御书房外,姜苦入内通报。武觞立在廊下,听着里面隐约的交谈声,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刀柄上的血痕。片刻后,姜苦引他入内。

烛光通明,皇帝高坐龙椅,面色难辨。武觞强撑着行礼,皇帝凝视他许久,缓缓开口:“你有何要说?”

武觞简约把查案办案说出来,隐去了那份不该有的揣测。

皇帝听完,微微颔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答非所问,倒也玲珑。今天死的可真多,亲信、手下,不该知道的,就让他们永远闭嘴。此事余根,怎么做,不用朕教。”

武觞领命,心中一片冰凉。宫廷权谋,终究是要殃及池鱼。

返回六扇门,他不顾伤势,召集参与此事的小司。长刀起落间,再无活口。随后独自翻查卷宗,试图从字缝里找出线索。

曾项与王渊自封全建国,便针锋相对,期间往来,密函无数。如今却一封不见。

循着蛛丝马迹,武觞查到城郊一处隐秘宅院。带人围捕时,院内早已人去楼空,只桌角留着三封带血的书信,信纸泛黄,竟是手抄的诗经。

第一封题名《惜君不知君何在,独赏庭花为君舞》,字迹娟秀却透着凌厉;第二封《感君百情赋》,笔锋沉郁,墨迹中似掺了泪;第三封《寻生录》,只写了半句:“七月初七,鹊桥……”

血痕从信纸边缘蔓延开,恰好在“桥”字后晕成一团。武觞捏着信纸,指尖冰凉。

窗外,天色渐亮,晨光透过窗棂照在信纸上,血痕在光线下微微发亮。